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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仙门当卧底】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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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窗纸被淡金色的晨光毛茸茸晕开一片时,余幸才从一场破天荒的酣睡中醒来。发布页LtXsfB点¢○㎡ })01bz*.c*c


    药草与湿土的气息随着屋外的薄雾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间渗入,清冽


    而醒神。


    他并未急着睁眼。


    这一觉太沉,自穿越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安稳。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真气冲撞的闷痛,就连刻进骨子里的警惕都在那


    温暖的怀抱中被轻柔安抚,沉沉睡去。


    心念微动,一缕内息便自丹田气海悄然升起,如同驯养多年的老犬,温顺地


    循着经脉游走,周而复始,圆融自如,再无半分滞涩抵牾。神魂澄澈净明,五感


    六识都似被秋雨洗过一般,通透无比。


    这一晚未曾有意运功,可修为的增益却胜过以往数倍的苦修。


    直到此刻,这身本事才真正属于了自己。


    余幸内视丹田,不由得微微一怔。


    原本已达成坚韧平衡的三股力量——灼烈的纯阳气、阴冷的魔印与采炼的天


    地灵气,此刻竟水乳交融,首尾相衔,化作一道沉稳流转的圆环在徐徐转动着。


    一种玄妙的韵味从中透出。每一次轮转都将驳杂之气碾作虚无,淬炼出更为


    精纯的本源真息,反哺全身,通达周天。


    余幸一时有些出神。


    思绪飘回昨夜,他看见苏菀在褪去惯常的温婉后,显露出的无措与惊惶;想


    起她深深埋首在自己怀间,含泪的呻吟似泣似求;更记得她如何将所有的恐惧与


    软弱在那一刻揉碎化开,融作一片只为他荡漾的潋滟春意。


    那是极致的沉沦,也是彻底的救赎。


    是两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孤魂在用最原始坦诚的方式,互相舔舐伤口,彼此慰


    藉魂灵。


    阴阳交泰,水火既济。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两世为人的漫漫长路上,他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魂魄与肉身都毫无保留地


    交托于另一人。也同样是第一次,他品尝到被另一个灵魂全然接纳的温暖与安宁。


    正是这份承接与包容,将他积压在心底的阴郁与尘埃涤荡一空。


    心既无碍,念自通达。那困扰许久的修行关隘如今薄如蝉翼,一触即破。


    余幸终于睁开眼,对着那缕被晨光镀成金线的浮尘轻轻一吹。


    气息离唇,凝成一道如有实质的白练,破空数尺,在微光中久久不散。


    紧随其后的是五感六识的暴涨。


    窗外原本朦胧的晨雾眼下竟纤毫毕现,每一处水气的卷舒聚散皆脉络清晰。


    药圃中鸟雀的啁啾他能轻易分辨出三种以上,甚至能捕捉到其中一只正用喙尖啄


    开松子的细碎脆响。鼻尖萦绕的灵植香气也被神识自然而然地拆解开来:何处是


    静心花的清甜,何处是龙须草的辛烈,对此他了然于胸。他甚至能辨出角落的青


    玉藤因昨日水浇得多了,略微萎靡的根茎透出的焦糊气。


    引气后期,已至巅峰。


    念头刚起,体内奔流的真气便在一瞬间隐匿无踪。敛息诀自行运转,外显的


    气机再度跌落至引气四层。


    藏拙,永远是活下去的第一要务。


    枕边是冷的,身侧的床铺也已经凉了,唯有一缕极淡的药香盘旋未散,证明


    昨夜种种并非是春梦一场。


    余幸的目光掠过空枕,落在了屋中唯一的木桌上。


    那枚暖玉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只温润的白玉瓷瓶,旁边还静静躺


    着一枚朴实无华的玉简。


    他伸手拿起玉简,注入真气,一道温柔的女声立时在识海中响起:


    「白瓶是『还灵丹』,能迅速补益灵气;红瓶为『血玉膏』,外伤敷用颇有


    奇效;青瓶唤『清心丸』,若遇心绪不宁时服下,可安魂定魄。阿幸,万事小心。」


    那一声「小心」余音袅袅,既裹着沉甸甸的牵挂,又藏着一分欲语还休的牵


    念。


    余幸握着玉简,在床沿边默然坐了许久。


    晨光将他半幅身影拉得斜长。


    那份熨帖在心口的暖意是真,然而高悬头顶的索命危机更是凿凿现实。


    他将瓷瓶与玉简仔细贴身收入怀中。再抬起眼时,眸中初醒的迷惘与波澜已


    尽数沉淀下去,只余下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ht\tp://www?ltxsdz?com.com


    ……


    药园东角的宁静,是被一记压抑的痛哼和沉重的闷响打破的。


    余幸循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在田垄间滚作一团。一个黑瘦,一个壮硕,粗


    布衣衫上溅满泥浆。


    两人都是外门弟子,此刻正为泥地里那株亭亭而立的灵草撕扯不休。那植株


    约莫三寸高,叶片晶莹如玉,顶端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露珠,正漾开着淡淡灵光。


    原本在周围各自忙碌的七八个外门弟子现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像是嗅


    到血气的鸦群,默默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药锄提着木桶,脸上却是映着百


    态:有的神情麻木,有的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兴味,但更多的视线是越过那两个争


    吵的身影,黏在那株灵草上。发布\页地址)WWw.01`BZ.c`c^


    人群里响起几声蚊蚋般的低语:


    「这张奇和李欢发得什么疯,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会闹到这地步……」


    「嗨,快小比了……多赚点灵石,就能多备一颗回气丹,兴许就能多活一场。」


    没有脚步声,没有劝阻声,更没有谁上前。


    「……这块药田虽归你打理,但这株凝露草两月前就已半枯,当时是你亲口


    说要弃了它!」那黑瘦弟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劲按住对方的手腕,「是我省下


    月例换了青木液,日夜照料才将它救回!我既付了心血,又搭了贡献,它合该归


    我!」


    「休要胡扯!张奇你要不要脸!」壮硕弟子一口唾沫重重啐在泥里,「它既


    生在我的地里,吸的便是这片地脉的灵气!我日日在此锄草浇水,没有我,哪来


    它今日?你那几滴青木液算什么?这株草的功劳,至少七成是我的!」


    粗砺的叫骂在这清静的药园中回荡,反而显出赤裸的真实。


    余幸静静看着。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无论是在前世的街头,还是今生的


    山门。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人与狗,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两人话不投机,周身已有灵气开始躁动,眼看就要手底下见真章。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两位师弟。」


    这声音不大,却好似一颗石子落入装满水的大缸中,清凌凌地压过了场间所


    有的嘈杂与骚动。


    围观的人群蓦地一静,随即不约而同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余幸顺着那条通路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缓步走来。他身穿一袭浆洗发白


    的道袍,洁净整齐,面容朗澈,唇角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而最令余幸注目的是


    他脚下那双寻常的布鞋,明明踩在湿润泥泞的田埂上,起落间竟没有沾染半点污


    渍。


    仿佛他所过之处不是泥途,而是踏在一方无尘的玉砖之上。


    「是陈望……陈师兄来了,这下好了。」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青年对周遭敬畏的目光恍若不觉,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


    脸,走到扭打的两人身前,依旧含着那缕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如同望着两个


    不懂事的孩童,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


    「同门师兄弟为了一株草药,在这药园里滚得像泥塘中争食的牲口,岂不让


    他人看了笑话?」


    话音平和,字句却不客气地抽在脸上。争斗的两人面色霎时红白交错,那股


    狠劲儿顷刻间便化作了局促和不安。他们讷讷地松开对方衣领,垂首拱手:「陈、


    陈师兄。」


    陈望不再理会他们的窘态,而是径直在那株凝露草前蹲下身子。只见他指尖


    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柄不过寸许的白玉小尺。那尺子通体光润,遍布着细密如蚁


    的符文。


    他将玉尺悬于灵草之上,相隔三寸。只见尺身上的符文流水般次第亮起,最


    后在尺端凝成一丝微光没入草叶之中。片刻后,一行细微的古篆便浮现其上。


    「二品凝露草,灵气上中,根须无损。」他起身收尺,声朗气清地将结果公


    之于众,「按园内规制,可计两点贡献。」


    随后他转向面有愧色的张奇李欢,温声道:「两位师弟为此草都费了心力,


    强行判给一方,难免有失公允。」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悉数汇聚于他唇齿之间。


    陈望略作停顿,环视一周后话锋突转,道:「不如这样,这株凝露草,我私


    人收了。?╒地★址╗发#布页w{ww.ltxsdz.COM」


    说罢,他手腕轻翻,六颗莹润的二品灵石与两只粗瓷瓶已稳稳托在掌心,递


    到二人面前:「按市价作算,这六块灵石,两位师弟一人一半。瓶内各有一颗回


    气丹,算是我一点心意,权作今日口舌之争的补偿。」


    接着他的声调略微扬起,话语传遍全场:「十日后便是小比,我等所求,无


    非一个前程。若因这等小事伤了和气,乃至误了大道……岂非因小失大?」


    场中先是一寂,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既全了规矩,又施了恩惠。


    这番处置当真是滴水不漏。


    张、李二人怔怔地接过瓷瓶,手指触到那微凉的瓶身时全都微微一颤。一股


    暖流随之从心底涌起,两人喉头滚动,嘴唇嗫嚅了几下,那满心的愧色与感激终


    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对外门弟子而言,每一块灵石都要用汗水去换。可陈师兄这等人物,既没有


    仗着身份强压,也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还为了他们自掏腰包,言语间给足了体面。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手段?


    「多谢陈师兄!」


    「惭愧!是我等鲁莽,惊扰了师兄清修!」


    陈望只是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无妨。地址WWw.01`BZ.c`c都是为了大道前程,我能理解。


    但须记得,同门之谊远比一时的得失要珍贵得多。」


    人群中,余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没有旁人的敬佩与叹服,只有一丝


    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陈望无懈可击的笑意,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周遭那些弟子敬仰的目


    光。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好朴实的技巧,好厉害的人心。


    「陈师兄高义!」


    「是啊,有陈师兄主持公道,是我等之幸……」


    陈望微笑着摆了摆手,打算再多说几句,将这份恩义坐得更实些。


    然而一个沙哑得像是枯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切了进来,将所有的谄媚与议论


    齐腰斩断。


    「吵完了?」


    人群骤然一静,仿佛齐齐被施了定身咒,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他们僵硬


    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管事孙伯不知何时已立在众人的末尾。他身形干瘦,面色蜡黄,往那一站便


    像一截早已枯死的木桩,连带着周围的生气都被他吸了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


    有怒意,也没有威严,只剩一片漠然。


    方才还人声嗡嗡的药园瞬间被一只无形大手猛然攥住,连风声和虫鸣都一并


    寂灭。


    孙伯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中间的陈望身上。他迈开步子,


    那双沾着泥渍的布鞋一步一顿,直直地朝陈望走去。


    陈望脸上温煦得体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恰似名窑精瓷上乍现冰裂细纹。但这


    失态仅有一瞬,裂痕便被不着痕迹地修复如初。他微微欠身,姿态恢


    复一贯的谦


    恭:「孙管事……」


    孙伯视若无睹。


    他既未扫过陈望强撑的笑意,也未瞥向张李二人手中捧着的瓷瓶,只是缓缓


    探出枯瘦如鹰爪的手,从陈望的掌心中将那一株凝露草拈了过去。


    「药园重地,喧哗滋事,惊扰地脉。」他声调冷硬,「张奇,李欢,罚没半


    月用度!此物充公,以儆效尤!」


    言简意赅,不留半分转圜。


    陈望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他再次躬身:「孙管事,此事确是我处置不当……


    」


    孙伯终于缓缓转动眼珠,将那双浑浊的眸子投向了他。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静默地凝视。


    陈望喉头一紧,所有辩解与周旋之词就这样被压碎在唇齿间,再说不出一句


    话。


    孙伯转身离去。经过余幸身侧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目光也未曾偏转,


    只有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一道细若游丝的传音精准地没入了余幸耳中:


    「西边清净,恪守本分。」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和一群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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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那位立在人群中央,脸上笑容和煦依然,却显得无比僵硬的陈师兄。


    待那枯瘦身影完全消失在田垄尽头,令人窒息的死寂又延续了十息。


    直到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打破了沉默,这口气一出,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


    已久的怨气瞬间爆发,却又因畏惧而刻意降低了音量,化作一片低沉汹涌的声浪。


    「凭什么!孙老鬼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就是!陈师兄处置得何等公道!功绩平分,还自掏丹药,谁不心服?他倒


    好,上来就充公!」


    「嘘!慎言!」


    弟子们怨声载道,望向陈望的目光愈发同情和不忿。


    而陈望脸上早已不见任何僵硬,只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无奈苦笑。他轻轻摇头,


    一声长叹悠然而出,其中三分落寞,七分隐忍。


    「算了。」


    他朝众人一拱手,劝慰道:「孙管事自有他的考量。大家莫要再议论了,免


    得惹祸上身。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说罢挥袖转身,独自离去。那背影落在众人眼中,更添了几分顾全大局的孤


    寂与悲情。


    一场风波,让孙伯的严苛之名又多了一笔实证,却也使陈望的声望悄无声息


    地攀至新的高峰。


    余幸默然低下头,手中的药锄再次没入土中。


    好一出戏。


    陈望看似舍了一株凝露草,实则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满园人心牢牢收拢。而那


    位孙管事表面蛮横霸道,虽夺了实惠,却将所有人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只是那句莫名其妙的告诫又藏着什么玄机?


    余幸指节微顿,脑中反复咀嚼着孙伯那句没头没尾的低语。


    看来在这药园里,倒真是藏龙卧虎。


    第二十二章


    天色沉得不见一点月光,厚浊的云层连星子都闷死在了里头。


    平日里聒噪的虫鸣今夜也噤了声,只偶尔传来几声残喘,像是快要断了气……


    唯有远处巡夜弟子手中那盏灯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晃着一豆微光,倦怠如


    迷途的孤萤,做着徒劳的游荡。地址WWw.01`BZ.c`c


    余幸的木屋独处一隅,在这片光与声的弃绝之地中更显得僻静。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轻阖,呼吸绵长,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与


    屋角的阴影完全混作一处。然而在他识海深处,神识之力却早已悄无声息地张开,


    变作一张无形无质的蛛网,将木屋周遭十丈方圆的一切笼罩得通透。


    草尖承露的垂坠,枯枝断裂的颤响,乃至一只夜蛾振动翅膀时扰动的微末气


    流,皆在这张网上映出明晰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蛛网边缘的丝线突地被轻轻拨动。


    一阵极难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不是夜半起身的踉跄,而是一道影子,一道刻意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的


    影子。他每一步都踩在湿软泥土上,轻巧得如同猫行絮上。


    来人借着夜雾的掩护,沿着田垄的阴影不快不慢地笔直走来。选择的路径皆


    是巡夜的盲区,那份地形的熟稔与时机的拿捏,绝非是寻常弟子所能办到的。


    余幸面上不动声色,胸中却已然雪亮。


    心念电转之间,体内奔流圆转的真气骤然溃散,如云散水流,了无痕迹。刚


    才还凝练如一的气息此时如春雪消融,迅速衰颓萎靡,不过眨眼便已退回至引气


    四层的境界。


    他缓缓睁眼,那双清明深邃的眸子也随之黯淡,替换成底层弟子应有的疲惫


    与警惕,就连本来挺直的脊背也微不可察地垮塌了下去。


    前后不过一息。


    屋内那个与黑暗同化的幽灵消隐了。


    一个在泥潭中挣扎求活的外门弟子余幸,「醒」了过来。


    「笃,笃笃。」


    叩门声很轻,节奏却异常沉稳。一声之后是不疾不徐的两下,疏密有致,自


    有一股矜持的克制。


    门外的人仿佛笃定了屋里的人还未睡熟。


    余幸眼中的警惕恰到好处地转为疑惑。他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过了两息才


    拖着鼻音瓮声瓮气地问道:「谁啊?」


    「是我,陈望。ltx`sdz.x`yz」


    门外传来嗓音温和如常,却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这浓稠的夜色偷听了去:


    「深夜到访,多有叨扰。只是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师弟单独说一说。」


    「陈、陈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余幸的语气里顿时溢满了惊诧与慌乱,屋内随即传来匆忙下


    榻的响动,衣物摩擦的窸窣在静夜中显得分外急促。当桌上那盏只剩浅浅一层残


    油的旧灯被点亮时,昏黄的光晕将他脸上那副卑微之人忽蒙恩遇的受宠若惊映照


    得一清二楚。


    「吱呀——」


    木门被缓缓拉开。


    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先是轻触那双一尘不染的布靴,继而漫过洗得发白的袍


    角,最后才敢于照亮陈望那张在晦明之间温润含笑的面庞。


    他仿佛由浓夜雕琢而成,静默地融入黑暗的底色,直至门扉洞开,光涌入怀,


    这才将他从虚无中从容地剥离出来。


    余幸垂手立于门旁,态度恭敬,眼角的余光却已将对方从容打量。


    练气九层,修为深湛,冠绝药园。只是其灵气运转略显晦涩,隐有沉疴旧疾


    之象。所幸对方气息平和,并无戾气。


    由此看来,对方此行并非恶意。


    「深夜前来,但愿不曾惊扰师弟清修。」他含笑拱手,言辞自若,不似深夜


    秘访,倒像是白日里一次寻常的拜会。


    「师兄言重了!快请进,快请进!」余幸忙不迭侧身相让,脸上堆满诚惶诚


    恐,姿态做得十足。


    屋内陈设简陋,一眼便可望尽,仅一桌一榻一椅而已。


    陈望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是负手而立。那温和的眸光在屋内轻扫而过,最终


    定在余幸身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今日之事,师弟想必都看在眼里了。」


    他开门见山,毫不迂回,话音落下,却如一块冷冰掉入幽潭。


    余幸点了点头,琢磨了半晌,才低声道:「孙管事行事……是不留情面了些。


    但细细想来,兴许也是按着规矩来办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谨慎周全,言语中虽有几分不忿,但更多的是怯懦。


    陈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像是没瞧见屋里唯一的椅子,而是径直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提起那把粗陶


    茶壶,给自己斟了杯早已凉透的粗茶。


    然后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啪。」


    空杯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规矩?」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已消失殆尽,「余师弟,


    你当真以为,他那句『充公』是为了维护药园的规矩?」


    余幸垂下眼睑,默然不语,只将耳朵竖了起来。


    油灯的火苗在陈望眼中明灭不定,映出两点幽冷的寒光。


    「他守的根本不是规矩,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在这药园里,他孙


    伯就是规矩!」陈望的声调陡然扬起半分,又被他生生压回喉咙深处。


    「但凡品相稍佳年份略足的灵植,哪一株能真正落到我们手里?还不是都被


    他用各种由头充公、收缴,最后去了哪里,你我心知肚明。」陈望的眼神变得锐


    利,「我们这些人日夜躬身,侍弄灵田,换来的不过是寥寥几块灵石、几点贡献。


    可他只需动动嘴皮,就能将我等血汗心安理得地纳入私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钩,锁住余幸低垂的眼睑:


    「余师弟,你说——」


    「这,公道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浸着寒意。


    余幸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是在这间昏暗的斗室里,这片沉默要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耳欲聋。


    见眼前之人并不回话,陈望便再度开口,嗓音低沉如古庙久未鸣响的暮鼓,


    一声声沉沉地撞在人心上。


    「你可知,今日那张、李二人为何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没等余幸回答,他就自己揭开了谜底。


    「因为外门小比。」


    他凝视着余幸,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十日之后,这里的所有人,要么在擂台上断人筋骨,杀出一条生路,挣一


    个名额;要么就像这田间野草,被宗门随手拔弃,抛下山门,烂死在无人知晓的


    阴沟里。」


    「一颗回气丹,在台上就是多喘一口气,多活一息的本钱!」


    言至此处,他话锋猛然一转,讥诮之意刺骨锥心:


    「若只守着那点微薄月例,按部就班,我们凭什么去和那些有人撑腰的师兄


    师姐争?又拿什么去同那些将丹药当饭吃的师弟师妹斗?」


    陈望一步步逼近,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扭曲拉长,如同一片沉重的阴翳将余幸


    完全笼入。


    他俯身贴近,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话:


    「规矩,从来都是给死人和活死人定的!」


    「我们这般无根无基的蝼蚁,若还一味地守着那套狗屁规矩,下场唯有两种——


    」他顿了顿,其中的嘲讽与怨毒几近要滴淌出来,「要么在这外门庸碌至死,化


    作一抔黄土;要么成为那些天之骄子登仙的垫脚石,被踩成一滩烂泥!」


    「他们的通天仙路,就是用你我的白骨一寸一寸垒起来的!」


    「余师弟,你甘心吗?!」


    陈望倏忽侧首,目光如锥,声音陡然拔高,似夜枭裂帛,字字啼血。


    「甘心引气熬骨,苦修一世,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终被碾作尘泥?」


    「甘心被视若猪狗,连你最后活命的口粮都要被抢走,却不容你发出一声哀


    鸣?」


    「甘心在这最后十日里,眼睁睁看着生机流逝,束手待毙?」


    三声诘问,如三道惊雷,接连劈落在余幸耳中、心中。


    第一问落下时,他的呼吸便是一窒;


    第二问逼来时,他的肩头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


    待到最后一句时,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嘴唇哆嗦,似被滔天的屈辱与


    愤怒扼住咽喉,半个字也吐不出。


    在那双惯常疲惫的眼底里,惊骇、恐惧与一丝被点燃的火焰交织翻涌。


    他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彻底落入渔夫织造的网中。


    「所以,我们必须自救。」


    陈望脸上激愤的潮红尚未褪尽,声音却已先一步冷了下去。像是燃得正旺的


    薪柴被突然抽离,只余下灼热的炉灶与蒸腾的白气。


    他的语调沉静,不再是风暴,而是风暴过后深不可测的海。水面平静无波,


    底下却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规矩既已腐朽,」他逐字吐出,「那便由我等亲自拼出一条活路!」


    这句话宛若一记无形重锤,轰然撞在余幸的胸口。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似被那话中决绝的气势烫到。呼吸变得粗重,


    眼中那簇不甘的火焰竟在这一刻迸发出灼目的光。


    望着对方眼中被自己亲手点燃的野火,他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他的脸上又浮现温和的神情,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余幸的肩膀上:


    「余师弟,我知道你。」


    他的语调变得意味深长,言语间充满了磁性,宛如一位兄长正向至亲之人吐


    露最恳切的肺腑之言:「平日里,你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争抢,看似纯良可欺……


    但我明白,那不过是你的伪装。」


    闻听此话,余幸心头一紧,如被针刺,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缓了一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辩解,陈望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你刚入外门时,张虎就曾在寒晶谷中欺侮于你。他甚至在刑法堂前诬告你,


    想置你于死地。」


    这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奔雷,在余幸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那是他藏得最深的一根刺,是他进入到外门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击。


    陈望怎会知晓?他究竟探到了哪一步?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翻涌而过,又被强行碾碎。他顺势将那真实的惊悸与


    冰冷完美地变化为隐私被揭露的恐慌,迅速漫上眼眸。


    「可结果呢?」陈旺自然没有怀疑,他按住余幸肩头的手微微收紧,一字一


    句地说道:「他被刑法堂押走后就杳无音信,至今生死不知。而你却安然无恙地


    来到了药园,站在我的面前。」


    「这吃人的外门里,绵羊注定尸骨无存。能活下来的,谁不暗藏锋刃?你这


    样的人,耐得住寂寞,也下得去狠手,才是我真正要寻的同伴。」


    「我不要只会抱怨的废物,我要的,是敢把刀捅进敌人脖子的盟友。」他拍


    了拍余幸的肩膀,总结道。


    「单打独斗,你我皆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但若能将众人拧成一股,便是谁


    也不敢小觑的力量!」


    「与其等着被人当作晋升之阶,一茬一茬地收割……」


    他稍作停顿,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森然的笑容。


    「……何不反过来,由我们来充当那收割之人?」


    「我……」


    余幸肩头颤抖,双目赤红,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言语。


    陈望见状,忽地冷笑一声,话锋陡转,倏然退开:


    「看来,你是甘心的。也对,当猪狗……总好过当死人。」


    「猪狗」二字轻描淡写,却比蚀脉的丹毒更加灼魂。


    余幸蓦地抬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我不甘心!」


    「哦?」陈望要的就是这个反应,「那么余师弟,我今日只问你一句——」


    他眼中温和尽褪,话音如钟磬轰鸣,震得陋室微尘簌簌,灯焰狂舞:


    「你是想继续当一头砧板上待宰的牲口……」


    「还是想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句话像一粒灼烫的火星,骤然坠入余幸心底那片早已堆满硝石的荒原。


    苏菀抱膝哭泣的无助;林渐居高临下如视草芥的漠然;虞洺薇绽放如毒卉的


    艳丽笑靥……


    一幕幕在颅内闪回,一桩桩刺穿心肺。


    剧烈的震颤自魂魄深处炸开,转眼之间便席卷全身。


    他迎上陈望的视线,眼底迸发出被逼到悬崖绝壁后退无可退的疯狂。


    「陈师兄。」余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所有犹豫都被眼中的光烧成灰烬,


    「我想做人……我不想再当牲口了!」


    「你说,我要怎么做?」


    此言一出,便等同是他押上的赌注,是赌上性命与未来的投名状。


    看着眼前这张因激动而扭曲、焕发着狂热光彩的脸庞,陈望的脸上终于又露


    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笑容。


    如春风般和畅,如天平般公允。


    却也像高僧垂眸,悲悯之下,是彻骨的冰霜。


    他压低声线,字字如密语敲在心上:


    「我已在园中联络了一批同样不甘为垫脚石的师兄弟,暗中组成了『同进会』。


    我等共享情报,互通有无,只为在小比之前,用我们的方式……闯出一条生路。」


    下一刻,他凑到余幸耳边,气息如丝,却缠绕着引人沉沦的魔性:


    「而我,寻到了一条能让所有人都安然渡劫的『捷径』。」


    「有些种子放在别处是绝境,可在此地却能破土绽放,开出最俏丽的花。」


    「孙伯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珍贵的机缘恰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由我们


    亲手浇灌。」


    此言一出,恰如一道黑色闪电,蓦然撕裂了全部的伪装。


    「明日此时,北坡废弃的药圃。你来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罢,陈望直身退后,拉开了那危险而亲密的距离。他面向余幸,竟长揖及


    地,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言尽于此,来与不来,全在师弟一念之间。」


    待他再度直起身,面上已恢复那派温润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剖白从未发


    生。


    「只是世间的渡船终究有限。有些船一旦错过,便只能在这无边苦海永世沉


    沦。」


    「望师弟……慎思慎决。」


    随后他不再多言,转身拉开木门。


    夜风顿时倒灌而入,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霎时一矮,几近熄灭。


    待到火光挣扎着重新站稳,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残响在风中低旋,逐渐


    融于深沉的夜色。


    余幸静立原地,任由寒意浸透衣衫,将激动的余温与来客的气息一并封存。


    他脸上那汹涌的狂热、痛苦的挣扎,乃至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如潮水般层层


    褪去,逐一剥落消散。


    最终,一切情绪的波澜悉数沉淀,只余下一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


    「同进会?」


    他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陈望用过的粗陶杯,在指尖徐徐转动把玩。


    这场戏,倒是愈发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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