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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小说吧 -> 其他类型 -> 流俗之地

流俗之地(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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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陌生的气味


    窗外的路线流动起来,陈迩看着眼前的道路没一会就觉得无趣,半低下头,发觉贺琛架在阻隔扶把上的手正掌心向上微张着,动作随意。<https://www?ltx)sba?me?me>http://www?ltxsdz.cōm?com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要握住他的手。


    他脸只是侧向自己这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感受到陈迩热热软软的手指触到自己的掌心,要往指缝里钻,和自己十指相扣。


    贺琛没有回应,随她又捏又握,就是不回握。


    他听到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收回了手,掌心没有了她的温度,空空如也。


    他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但还是没有动。


    陈迩没有碰他了。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贺琛想,他只是转过去随便看一眼她在搞什么鬼。


    他才转过脸,她的手指就戳在了他的嘴角,白皙手指捏着剥好的巧克力送到了贺琛嘴角。


    苦涩的味道触到了他的嘴唇。


    “张嘴。”陈迩黑亮亮的眼睛笑着。


    贺琛没什么表情地张嘴,她把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微微磕到了他的牙齿。


    “想吃干嘛不说话,”她为自己猜到了他别扭的小心思而得意,用气声小声说话,实际再小声,处在这么小的空间每个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聪明。”


    “没有想吃。”他用了点力气捏这个笨蛋的手指,很软,总叫人疑心会不会不小心将她的骨头一并捏碎了。


    “你说是那就是咯。”她哼哼着,懒散地把头歪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江曜从后视镜瞥着她十足信任地闭着眼睛靠在贺琛肩膀。


    被剧透了的读者再回看起主角的无知剧情总是焦躁恼怒的。


    起初的甜味被口腔的温度融化变得苦涩起来,他的咬肌微鼓,将半融的碎块用力咬得稀烂。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得到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人都是想要独一无二的。


    陈拓坐在后座眼睛半闭,浓黑眉毛蹙得有些紧,最近总是莫名胸闷,连带着头也跟着痛。


    状态差得很,检查了又没任何问题。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小姐在家里呆着吗?”他开口,声音也有些哑。


    吴叔被突然问起,话在喉咙里磕了一下,“在的。”


    最近陈迩总是出门,也没被陈拓抓包过,谁也不敢和陈拓说。


    还有一方面是这么个乖巧老实的小姑娘,出门又不是杀人放火,被看得像是旧社会的闺阁小姐似的,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那就行。”他低声说,睁开眼看窗外,残阳折透进浅棕的瞳仁里,仿佛两颗玻璃珠般。


    明黄色的跑车飙得飞快,几乎化成一道流线从身旁窜了出去。


    “市区这么乱来。”吴叔嘀咕着,看了眼车牌有些眼熟,“……江家的牌子。”也就见怪不怪了,肆意妄为的公子哥儿。


    陈拓只是看了一眼,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陈拓到家先上去了陈迩的房间,她正窝在自己的沙发上姿势十分懒散地看电视剧,听到他随意敲门又很快开门的声响从沙发靠背的边沿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她才回来没多久。路上她还觉得江曜开车好危险,下次决计不上他的车了,此刻却后知后觉地庆幸起来。


    陈拓穿着件深墨蓝的衬衫,袖子挽起半截露出线条漂亮紧实的手臂。那张脸白生生的还有些稚气,但眉眼是死气沉沉的沉肃。


    “干嘛?”陈迩有些不满他敷衍的敲门,眼睛瞪着他。


    陈拓没理她,只是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仰头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


    陈迩的脚踩在沙发上,几乎要挨到陈拓的大腿,她不自在地缩了缩。


    本来没反应的陈拓因为她的小动作低头去看,她没穿袜子,赤着脚踩在墨绿色的真皮上,修长而细嫩,白皙的脚背上有青黛色筋脉微鼓,关节还透着淡粉。


    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陈迩默不作声地把脚收到了地毯上。


    “你怎么了?”她好奇地看着他,“眉毛皱得跟老头似的。不舒服?”


    “嗯。”他鼻腔哼出声含糊的回答。


    “怎么了啊?”她半跪在沙发上凑近了陈拓,“哪里难受?有没有找医生?”


    “头很痛。”陈拓闭着眼睛,她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投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和一点光亮影影绰绰地摇晃。


    “看了医生,”他声音很轻,呢喃一般,叫陈迩听出几分莫名的委屈,“没有用。”


    “那你再找几个啊。”她不懂这个聪明人怎么突然恹恹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


    她温暖的手指触过陈拓的额角,搔动了他的头发,动作很温柔。


    他叹息一般长呼出气。


    她的动作让陈拓联想到了那天的意淫,后颈顿时过电似的


    酥麻了一阵,他应激般别过了自己的脸,“别碰我。”


    “喂,你是什么香饽饽吗我要故意摸你,”陈迩眉毛竖了竖,“自作多情的家伙。”


    她掐住他柔软的脸颊肉,动作很轻地拧了一下。


    陈拓睁开了眼睛,她正俯视着他,仗着他看不见嘴角带着点坏笑,那颗雪白的虎牙冒出了个尖,猝不及防撞进他琥珀一样的眼睛里,她呆愣了一下。


    陈拓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像是沉静的湖,眼白都清透,眉眼浓烈精致,但性格却是极其冷淡的,陈迩曾经抱怨过自己的眼睛怎么不长这样。他左眼下有颗淡棕的泪痣,离眼廓很近,像是一滴凝结的泪。因为皮肤白,所以脸上的一切都显得清晰深刻。


    她总是觉得这颗痣显得陈拓莫名可怜,像要流泪似的。这样说的时候,陈拓用看傻子的冷淡眼神看着她。


    陈迩总是很暖和,她也很怕热,所以她的气味也很强烈,那是一种很温暖的独特香气。


    对于陈拓来说,靠近她就像被这种气息从头到尾包裹困住了。


    他不讨厌她的味道,但这种粘稠的困顿让他总是很难受。


    陈迩因为他睁眼迅速收回了手,陈拓却坐直了身子。


    他突然轻轻地嗅了嗅。


    陈迩困惑地看着他嗅闻的动作,也莫名屏住了呼吸身体后仰,就像被缉毒犬绕着圈嗅,她明明没做什么坏事也会开始紧张。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也闻了闻。


    不至于有汗臭?她明明洗过了澡。


    陈拓抓住了她的上臂,制住了她后退的身体,脸颊靠近了她,连薄削眼皮上淡青的细筋都看得清晰。


    “哇……你要干嘛……”陈迩受不了地往后仰头躲开他。


    陈拓没理她,靠近了她的头发闻了闻,确定了不是错觉。


    他松开了她,站起来身,高大的身体在面前顿时有很强的压迫感,陈迩也想站起来削弱这种感觉,被陈拓按住肩膀重重推回了沙发。


    “下午做什么去了?”他打量着她的身体,即使穿着衣服,陈迩仍然不自在。


    “什么做什么了?”陈迩装听不懂,“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在别的地方洗了澡,”他眼神冷得像锥子,“用了别人的东西。”


    陈拓和陈迩用的洗护用品都是一样的品牌,大多时候,两个人身上的味道是近似的。所以她沾了别人的气味,这种不一样让他轻松地察觉了。


    陈迩都呆住了。


    这不精神病吗。


    哪来的狗鼻子,怎么会留意别人用了什么洗发露。


    “你肯定闻错了。”她甚至磕巴了一下。


    陈拓闭了闭眼睛,像是不忍直视她愚蠢的抵抗,“你要我去调监控查你去哪了?”


    “吴叔也帮着你撒谎……好,好得很。”他想到了另一回事,心口顿时闷得发痛。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都去做了什么?


    见了什么人?


    又见了多少次?


    这一切都是未知失控的,陈拓的呼吸随着脱缰的猜想急促起来。


    为什么他都这样盯着她了,她还是去做出格的事情。


    为什么总是这样,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喃喃的,像是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这副样子让陈迩有些害怕。


    “陈拓……”她叫他的名字,怯生生去抓他的衣袖,被他捏着手腕拨下去了。


    “吴叔被开除了,家里都要换一批人。”他直接宣判了结果,“你从明天起就先待在家里,我会找新的人来看着你。”


    14.绞痛


    “你发什么疯,”陈迩急了,甚至没先在意自己被他擅自决定关在家里,“不许开除!”


    如果别人因为自己被影响,这比她本人倒霉还难受一百倍。


    陈拓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转身要走。


    “你不许走。”她紧紧抓住了陈拓的手臂,由于太过用力几乎像是拥抱的姿势。


    陈拓的手挨到了很软的东西,几乎要陷进去。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头疼地呼了口气。


    “松手。”他整条手臂都僵硬起来,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


    “不松!”她看这招有用,甚至更过分地要把他整个人抱住了。


    陈拓像是被一条柔软又懈怠的绳给箍住了。


    她艰难地保持抱他的姿势,挪到跟他面对面,仰着头看他,“不许开除吴叔,是我让他不许说的,否则就扣他的钱。”


    “你也知道小梦一直在看病,吴叔要是没有工作你要他怎么办?”小梦是吴叔的女儿,年纪很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医院度过的,陈家逢年过节发的红包,陈迩总是自己掏钱给他再添上一些。


    “所以这怪谁?”陈拓垂着眼睛看她渐渐湿润的睫毛,“是你要他一块骗我的。”


    “没人能做错事什么后果都没有。”他低声说:


    “陈迩,这都是你的错。”


    “因为一点钱就能欺上瞒下,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收了别人的钱害你,”陈拓打量着她已经蓄起眼泪的眼睛,“你真的太蠢了,是不是等到死了还觉得别人没有错?”


    “才不会,你干嘛把别人想得那么坏。”陈迩一点不相信有人会莫名其妙伤害自己,事实上她也一直没遇到什么坏事。


    但另一方面她知道陈拓的话是有道理的,诚实对于家政人员无疑是很重要的特质。


    她向来是讲不过他的,但是说服不了陈拓就会有坏结果,她一着急,眼泪珠就挂在了睫毛上。


    “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罚他。”她说得急,甚至哽咽了一下。


    “怪你,”陈拓喃喃着,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他的手掌相较于她的脸过于宽大,直接遮去了半张脸,“你要我怎么怪你?”


    “你怎么总是在做错事,”他真实地费解,“现在还敢骗我了。”


    陈拓在此时真的有一种收掌掐死她的欲望,反正她这样弱小。


    这个人总是有无数让人绝望的变数,是不是真的死掉才会结果才会坍缩落定?


    “我要拿你怎么办?”他神经质地半扯着笑,“我真的不知道了,陈迩,我真的不知道。”


    陈拓对于陈迩来说占据生理上的绝对优势,他比她高大那么多,手掐在她脸上,还一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模样,可是陈迩完全没产生害怕的情绪,她甚至能理解他这个样子。


    他明明在笑,陈迩竟然担心他会落下眼泪。


    她没觉得自己不该瞒着陈拓出去约会,只是想如果今天没有用贺琛的东西就好了,陈拓就不会现在这个时候发现。


    她明明都打算过段时间告诉他的,她没想骗他。


    陈迩总是希望满足自己欲望的同时也不辜负旁的人。特别那个人是陈拓,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另一个人。


    陈拓喘着气,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衬衫的前襟,那团布料已经皱成一团,心腔仿佛被刀翻搅得血肉淋漓,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都是血腥气。


    太痛苦了,呆着这个人的身边简直像要死掉一样痛苦,为什么她给自己带来的永远都是难受更多。


    他松开了抓陈迩的手,想推开她的环抱。


    陈迩反倒抓住了他的手腕,脸颊都被他失控的力气掐得红了,还神情紧张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别碰我……”他的手往回缩,哑着嗓子说:“不关你的事。<>http://www.LtxsdZ.com<>”


    “你的事我一点都不想管了。”陈拓的额头因为剧烈的疼痛冒出些汗珠,眼圈随着情绪波动涌上了一层深粉色,“陈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真的,随你的便吧,离我远点好不好?”


    “你先别跟我说这个了!”陈迩忍不住吼他,他现在的脸色吓住了她,“还能站得住吗?我要去叫医生。”


    她害怕这种丧失生命力的状态,这往往意味着失去,就像曲苓病故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个陈迩年纪小,能记住的只有满目苍白和消毒水的气味,没过多久,曲苓就彻底离开了,陈迩再也没有见过她。陈迩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从意识到之后阵痛如影随形,它会在某些时刻出来提醒她,没有什么比永远失去更可怕。


    她讨厌失去的感觉。


    陈迩这样说,陈拓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力倚靠在她身上,比自己矮小的人尽力撑着他,他以为用力推开的手看起来只是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别转移话题。”陈拓攥住了要离开的陈迩的手,她的手腕被他轻易地圈锢住了,完全抽不开。


    陈迩想给他两拳,但张口声音都委屈地含着哭腔,“我没撒谎,就是猜到你会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说的。”


    “知道会这样,还是骗我。”不想搭理她的陈拓带着冷笑忍不住回她。


    “你问什么我都跟你说还不行吗?”她试图慢慢掰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指,“你先放开,我去找医生,好不好?”


    “找什么找?我死了你是不是更开心?”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陈迩终于没忍住还是给他一巴掌了。


    他的脸被扇得歪了歪,睫毛轻轻地颤动,白皙的脸很快就浮起巴掌印。LтxSba @ gmail.ㄈòМ 获取


    “一点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死掉的人就是你。”陈迩那张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她很委屈陈拓对于她的误解,“如果有能阻止你死掉的方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做,不管怎样的代价。”


    无能的人说着幼稚的话。


    他闭了闭眼睛,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离得越远,温暖也离他而去。


    “我什么事都没有。”陈拓的情绪像是镇静下来,“只是有点胸闷。”


    他坐在了沙发上。


    陈迩站在原地轻声抽噎着,也坐在了他的身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嗯。”心口的疼痛过了劲,身体里回荡的都是空洞的匮乏,他精神疲倦地应声。


    “好了,我跟你说,”陈迩舔了舔涩


    涩的嘴唇,“我有在交往的男友……没有想要不告诉你,只是想在舞会的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浅棕的眼睛睁开凝望着她,眼神却是平静的。


    陈迩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抬起手。


    陈迩甚至觉得他要把刚刚的一巴掌还回来,她没有躲,只是睫毛下意识乱颤。


    陈拓只是随意地用指节刮过她泪痕斑驳的脸颊,把残泪揩去了。


    他难免为这样的自己觉得可悲。


    15.胆小鬼


    “那个人怎么样?”


    陈拓没问她下午去见面做了什么,只是问了这个。


    “他对我很好。”陈迩意识到他居然没在生气,脸上还挂着泪水语气却已经轻快起来,“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很了解那个人?”陈拓完全不能理解她对于外人的浓烈信任,他无法体会这种感觉,话锋不自觉带了些讥讽。


    “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咯,”陈迩嘴角半翘,“你怎么老觉得有人要谋害我啊?”


    “他很温柔,”陈迩的手指轻挠着沙发,“连骂我都不会,怎么会害我?”


    陈拓嘴唇动了动,还是按捺住了骂她的欲望。


    半天,他只是叹息般说:“陈迩,不管你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都要来告诉我。”


    “你真的很笨,所以可能你觉得天大的事情,我都能随便解决了,不要自己在那犯蠢。”


    “……人就别介绍了,”陈拓皱了皱眉,“我一点都不想认识。”


    “哦……”陈迩没想到他一下松口得这么果断,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都没来得及计较他是不是骂自己来着……?


    “不行,”陈拓蹙眉,“还是要让我看一下。”


    嘉礼高的学生基本是有头有脸的孩子,他知道了是谁,还能去查查那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毛病。


    “行,”陈迩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男友要经过被弟弟审批的流程有什么问题,“反正舞会就是下个星期了,到时候你就会看到他了。”


    陈拓侧过脸看她,发现这个家伙居然笑嘻嘻地看着他。


    明明刚刚都被自己那样对待了,落雨小鸟羽翼似的睫毛都还是濡湿着的,但忘性这么大。


    “笑什么?”他斜挑着眼睛瞥她。


    陈迩只是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臂膀用了些力气箍住了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凶我。”


    这个拥抱超出了陈迩给自己划的与其余人的界限,但就像破了壳的鸡蛋无法阻止蛋清的溢出,总是包裹在壳内的一切被外界感知到了,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沉重而强烈的感情,沉重到意识到的那瞬间让她也同样感到沉重。


    陈拓是希望陈迩能够自在幸福的,只是太过害怕坏结果,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呀,陈拓自诩聪明,但其实也不过是个胆小鬼嘛。


    所以她还是这样做了。


    “……但是哦,可不可以不要总是骂我,”她小声说:“虽然你是为我好,但我听了真的很想揍你欸。”


    “那你就别干会挨骂的事。”陈拓没有理会她的温情,“……离我远点。”


    陈迩偏要恶心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在他的额头用力地抵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放开了。


    他被她小羊犊似的一下顶撞抵得发晕,她的脸也热热的,像是要烫到他。


    “……还是叫医生过来吧。”陈迩看着他又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这人高马大的家伙最近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用脑过度了不成?


    最终还是被家庭医生简单检查了一番,加上之前的几份体检报告,结论还是很清晰,陈拓健康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


    “喂,你装病啊?”陈迩坐在他床边不得其解。


    陈拓的齿关因为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紧了紧,闭着眼睛不理她。


    “嘿嘿,平时都是你灌我药,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你了。”她发出小声的笑,“不许装睡,快起来喝药。”


    陈拓简直无话可说。


    这蠢货以为别人跟她一样吗,又不是小孩为什么会逃避喝药。


    他安静地喝完苦药,嘴唇透着浅浅的血色。


    陈迩又鼓掌,“哇,陈拓小朋友好厉害。”


    “陈迩,你是今天非得被我欺负才会老实吗?”他淡淡地看着她。


    陈迩现在一点都不怵他了,又说到了先前的事:“那个,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可以不要开除吴叔吧……”她纤细的手臂撑在身前,眼巴巴地盯着他。


    “一码归一码。”陈拓倚在床头,神情淡漠,“他是要走的。”


    陈迩急了,“你怎么……怎么还这样!”


    “小梦的事我会解决,”他任由陈迩抓着自己的衣领,“但是错了就是错了。”


    陈迩松开抓他的手,又把他褶皱的衣领抚平了。


    “真的会解决哦?”她小心翼翼地问。


    陈拓不说话,完全不理她了。


    但陈迩知道他不说大话。


    “那你休息吧,”她狗腿子似的说:“替小梦谢谢你,陈拓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其实陈拓一点不关心什幺小梦大梦的,也不知道陈迩为什么爱多管别人的闲事,他甚至连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世上每天要死多少人,可怜的人又何其多,他一个都不关心。


    他只知道不让这个人好过,陈迩就会莫名其妙地伤心,为了让陈迩老实点,他不得不去解决这件事。


    吴叔在离开陈家的时候来找了陈迩。


    “小姐,小梦已经转进私立医院了,我知道是你为我说了话,”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怨怼的情绪,那是很温和的一张脸,“小拓帮了忙,那里的医疗资源都比之前好很多。小梦这几天状态不错,还跟我说,希望小姐有时间去看看她,她自己做了钩织的小东西想亲手送给你。”


    陈迩半咬着下唇,听了他的话眼睛微微弓了起来,“……真好,我会去的。”


    “但是吴叔,工作的事对不起了,是我的错,你不要怪陈拓,他……”


    “我知道的。”吴叔说:“我确实不该瞒着小拓,他给我介绍了别的工作。小梦现在好转也是因为小拓,我除了感谢,不会有别的想法。”


    “你们帮了我很多,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报得完了,”他躬下身从提着的包里拿出个东西来,“这辈子我是亏欠陈家的,只能尽力去还。”


    “听说南鸣寺的平安符很准的,小拓最近身体好像总是不舒服,我去求了符。”他把朱红色的两枚符放在陈迩掌心,“小姐,你也有。”


    一个制品灵验与否自在人心,只是传闻要从山脚叁叩九拜完千级台阶至金顶,山路时有信徒跪拜。他这两枚符来得并不轻松。


    “希望你们能永远健康,幸福。”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眼里淡淡温和。


    “有没有产生一点良心上的谴责,哼哼……”陈迩说着在陈拓面前晃了晃手上的平安符。


    陈拓面无表情,“我不信这个。”


    更谈不上什么后悔。


    “求都求来了,你少在这扫兴,”她强行给陈拓并不怎么开的车钥匙系上了平安符,“宁可信其有。”


    她把钥匙塞回了陈拓手里,“是真心求来的,一定很准的。”


    她露出天真的傻气笑容,弓成下弦月的眼睛有亮晶晶的碎光闪烁。


    陈拓看着她


    ,又看看钥匙,仍然觉得无聊,但是没有摘下来。


    16.同幸不幸


    陈迩起床就发现落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花园里的枝桠和矮灌木装银裹素,半空中仍落下大片的雪花。


    她赤着脚跑下床,额头贴在玻璃上。


    有人正在清理道路上的积雪。


    好难得,明胥很久没有下过雪了,它总是干燥多风,和浪漫离得很远。


    正合时宜,晚上就策划了这么久的舞会,还有这样漂亮的天气。只等傍晚司机送她和陈拓一块去嘉礼高参加冬季舞会就好。


    陈迩走进了衣帽间。


    没一会儿陈拓敲了两下门就进了她的房间。


    床上的被子还是凌乱着的,没有人在。


    陈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陈迩。”他叫她的名字。


    “唔……”衣帽间传来含糊的应声。


    原来是在的。陈拓眉眼松下来,直接打开了衣帽间的门。


    开门的瞬间陈拓撞见了大片的雪白,是她还未系起带而赤裸着的脊背,敞着的缝隙直接开到了腰际,中央的脊骨清瘦,像是一道飞机云,两颗笑弧似的小窝陷在她的后腰。


    他和落地镜前的陈迩在镜中对上眼神,她眼睛微瞪,显然没预料到他这么突然地开门。


    镜中的女孩穿着条及地的绿色塔夫绸长裙,是上个月就定好了的礼服,廓形领口将她的锁骨衬得很是精致,往下,淡淡的乳沟嫩白鸟喙般隆起。


    她随手夹了下头发,颊边的头发变成了个俏皮的卷儿。


    “你做什么突然进来,”她捂着前胸的布料,“我试衣服呢。”


    陈拓也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倒是很镇定地上前,手指触碰她赤裸的背,但很快移开了,只是拿起散落的带子,手指交缠,将后背的绳带系起。


    “你想找谁帮你?”他垂着眼睛,视线从她漆黑发丝圆润肩头一路滑落回自己手上的事情。


    “阿姨啊。”陈迩像看白痴般看镜子里背后的陈拓。


    他穿着件浅灰色的长袖速干衣,肩膀的肌肉线条隆起非常健壮的轮廓,紧贴着的布料透出锁骨的形状,往下胸肌也是微微鼓起的,上面的宽愈发衬得腰线纤细。漆黑的头发有些乱,大约是才运动完。


    陈拓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健身这事是非常看天赋的,极大可能是陈拓把她的天赋全都偷走了!不过这个天气他运动完一圈回来她却还带着刚


    醒的浮肿……可恶啊,做什么这样勤奋。


    “系好了。发布?╒地★址╗页w\wW.4v4v4v.us”他早就察觉到她在镜子里乱看,抬起眼将她的视线果然抓了个正着。


    陈迩转过身在镜子里看自己的背后,他是交叉系起的,规整漂亮,在脊背后切出一块块均等图案,腰际的蝴蝶结拖出两条长带垂落。


    “嘿嘿。”她笑了两声,提着裙摆赤脚转了几个圈,裙摆蓬松地鼓起,在陈拓面前做了个懈怠的屈膝礼,她半抬着下颌,问他:“怎么样?”


    问完她又想起这人经常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没等到回答之前,她已经为以前的陈拓恼火起来,如果他的嘴里吐出她不想听的字眼,陈迩决定就给他一拳。


    他半歪着头,眼神像是认真打量着她。


    “还行。”陈拓说。


    都已经做好挥拳蓄力的陈迩顿时哑火了,还有点狐疑。


    她站直身子,又在镜子前面欣赏了一下自己,连一向事儿精的陈拓都说还行……说明真的很不错吧。


    “不过,”陈拓一开口陈迩的眼神就飞了过去,“少了些东西。”


    他思索着,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小臂。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做什么去?”她问。


    “拿东西。”


    她坐在椅子上乖乖等他。


    陈拓回来得很快。


    看清他手里拿了什么,陈迩突然感觉喉咙酸酸的。


    祖母绿满钻颈链被陈拓拿得像是麻绳一般随意,缠绕着他雪白手指。


    那是曲苓最珍惜的藏品,历史意义甚至超过本身造价的高昂。


    她把它留给了陈迩。


    陈迩很久没有看过它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传言说每个拥有它的主人总是早逝,甚至曲苓都契合这种近乎诅咒的规则,隐隐中,陈迩有些憎恶这条美丽昂贵的首饰。


    陈拓半弯下身子,指腹擦过她修长的颈,为她戴上了这条颈链。


    十叁块颗水滴般垂坠着的祖母绿切石冷冷贴着她的颈子,铂金嵌满钻在衣帽间的暖光下折射出华丽耀眼的光亮。


    陈拓失神地看着她。


    难怪说人靠衣装,笨蛋一样的陈迩戴上它,竟有几分冷艳薄情的端庄。


    “不喜欢。”她摸了摸脖子,小声说。


    她眼神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流转,明明是很喜欢的。陈拓的眼光一向很好。


    陈拓自然知道那个流言。


    一件死物,他并不信它能有什


    么特别的本事。


    “你忘了妈妈那时候说了什么吗?”他的手扶在她窄窄的肩上,弯下腰,两张脸凑得近。


    “她说拥有它的时候总是幸福的,所以每个幸福的时候她都戴着这条颈链,”他的手指扶着陈迩逃避的侧脸,让她的眼睛在镜中看向自己,“在获得金奖的时候,和爸爸相遇的时候,爸爸的公司上市的时候,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她说那都是很开心的时刻。”


    “妈妈把它留给你,只是希望你也拥有这种幸福,”他将她眼里涌出来的泪水轻轻拭去了,可是很快就有下一颗落在他的指尖,滚烫连绵不断,“……只有幸福是她想留给你的。”


    已经过了很久,她以为那些记忆已经模糊了,但陈拓一说起,陈迩就回想起了曲苓的模样,最后的时候她变得枯黄干瘦,疼痛却没有让她变得情绪失控,如果她暴怒无常这反而更好让人接受。总是独自忍受着多少痛苦呢?光是想象就觉得难过。|最|新|网|址|找|回|-ltxsba)@gmail.com}她总是温柔的,手指轻轻摸着女儿的脸颊,说话的声音很细很虚弱。她的温柔和气味原来都还清晰地被记着。


    眼泪也不总是痛苦的时候才会落下来,陈迩半咬着下唇试图让呼吸别那么乱,陈拓揉了揉她翘起的头发。


    她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转身冲进陈拓怀里遮住自己的脸。


    陈拓只是看着镜子里她的背影,她轻轻的呜咽和温热的呼吸都抵在左胸往里钻,只有肋骨在负隅顽抗,那里已经潮湿一片。


    他抬起手用力抱了抱她的后背,然后捧着她的脸使得她从自己怀里退出来,她的下睫毛因为眼泪纤长地贴在下眼睑,黑眼珠浸了水格外剔透,脸在自己掌心显得好小。


    陈拓的拇指擦了擦她狼藉的脸颊,额头在她额头抵了抵,“行了,别哭了,鼻涕要吃进嘴里了。”


    陈迩一拳捶在他小腹,硬邦邦的,只发出声钝响。


    她拿起湿巾擦了擦脸颊又偷偷看了看——根本没有流鼻涕。


    “而且,”陈拓在她面前抬起左手,“我也戴了。”他那张总是冷淡的脸上在这种时候露出顽皮的笑。


    套件里的祖母绿手链戴在男孩修长的雪白腕间,款式简单落拓,在他身上倒不显得怪异违和,反而很有些特殊的清俊气质。


    “如果真的有不幸,那我们一起不幸吧。”


    17.幻日和簌雪


    陈家的车顺着盘山公路下行,比起舞会的时间稍早些,陈迩要先去再看看现场。


    陈迩坐在后排刷r,一打开,头条新闻是标


    红的“爆!明胥出现罕见幻日天象”,她放下了手机,脸贴近车窗。


    车穿过沿路树林正开到宽阔处,此前从未亲眼见过的绝景滑进了她的眼里,即使已经预知到会看到什么,她仍然震撼得眼睛瞪圆。


    “叔叔,停一下车。”她反应过来就要下车看。


    “等等。”陈拓为她的莽莽撞撞蹙起眉,“直接下去你想冻死吗?”


    精纺羊绒的驼色长外套裹住了她穿着礼服的身体,那是陈拓未卜先知似的多带的外套,轻松地将她的手都一并兜进袖中。


    她下车,冷风和着雪粒朝她卷了过来,半短的发梢随之轻轻晃动,她眯着眼站在路边看凌空的奇妙景色,两道锐利的虹光环绕包裹着耀眼的太阳,天上像是有叁个太阳同照,散射牵出十字的光亮。


    无数雪粒随着风向簌簌斜落,一切太过失真,简直不像现实存在的场景。


    好宁静,只有风雪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这风就像穿过了她的躯体,透进魂里,陈迩颤抖了一下。


    “看到了?”陈拓穿着橄榄绿的西装礼服,被冷风吹得半眯起眼睛,雪白的脸在光亮下像是要融化,“走。”


    “多好看啊,再看会,真的好像能穿越时间一样……”她拨平耳畔的乱发,有细小的雪粒挂在了她漆黑眉睫上,因为皮肤的热度很快化成了小水珠,“今天突然下了雪,还有这种漂亮的天象,真的好幸运啊。”


    反常往往带来的是大变动,这傻瓜还在乐呢。陈拓的手插在口袋,没有说话,额头的发丝被吹拂起来。


    他抬颌看眼前的幻日,或许是因为直视,他只感觉莫名的眩晕,这眩晕连带得陈拓的头跟着又痛起来,他抬手用力按了按额角,呼吸沉闷了些。


    “欸,你怎么了?”察觉到动作的陈拓裹着他的衣服歪头看他,“吹冷风不舒服了?走吧走吧。”她抓起他的袖角回到了车里。


    “你这最近怎么回事啊?”陈迩把衣服裹回陈拓身上,看他一张脸仍然苍白着忍不住问:“长得那么高那么壮,结果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衣服沾了她的气味,存在感就格外明显,他的东西就像是她的了,浸在这样的包裹里,也或许是因为重新回到了暖和的环境,那种疼痛慢慢散去了,真奇怪。


    “好点了没?”陈迩看他不说话,脸凑近看他。


    他一低头就看到她的嘴唇,还有鼓起的雪白的胸。


    “好了。”陈拓往后退了退,一副不想挨着她的架势


    。


    陈迩莫名感觉被嫌弃,撇撇嘴坐回去了。


    陈拓转过脸看窗外,雪还在下,他眉毛不自觉微皱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拓一到嘉礼高就被有事要被叫走。


    “你去吧,”陈迩对他摆摆手,“正好我要去大厅看看,到时候见。”


    “嗯,别乱跑。”陈拓像是跟小朋友交代一样,而陈迩已经转身干脆走出几步了,她脊背半裸,雪白摇曳。


    “等等。”他叫住了她,又把外套给她披上了,“懒得拿了,你穿上。”


    “啊?”陈迩疑惑:“那我帮你放休息室好了。”


    就算随手放这里又没人会特意偷一件衣服。


    “不许。”他把第一粒纽扣扣了起来,衣领直接掩到了她的下巴,他的手在她的额头胡乱揉了一把,“穿着。”


    陈迩不懂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穿着他的外套听话地离开了。


    “和姐姐关系还真好呢。”一旁的刘老师揶揄着对身边的男孩说。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建议过陈拓再跳几级的,按照他设想的计划,陈拓现在这个时间本应在迦州读大叁,以陈拓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这种强度,但他只是呆在陈迩身边。学术科研这条路子对于这些富家的孩子并不是非走不可的路,他理解但偶尔感到遗憾。


    “她这个样子,”陈拓理所当然地说:“没有我是不行的。”


    刘老师笑说:“你们姐弟俩倒像是反着来了。”作为外人看着觉得陈迩并不是一个需要被人特别照顾的孩子,她并不弱小,性格也是很有韧性的。往往是年纪大的看小的才会有这种自我滤镜似的特别的保护欲。


    “只是早点出生,又不欠我什么,”陈拓说:“反而智商可能只分给我了,我得补偿她一点。”


    “确实陈迩同学上次的艺术史模拟测验好像退步了些。”


    “……测验难度有提升,有超纲的部分,我有看了她答的,不算差,而且……”陈拓还要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看刘老师。


    他对上了陈拓的视线挑挑眉。


    陈拓闭上了嘴。


    “在陈迩同学面前可不能这样说哦,”刘老师笑吟吟的,“女孩子的自尊心需要好好保护。”他知道聪明的孩子总是骄傲的,明明本心是好的,可控制不住的坏脾气是会伤害别人的。


    陈拓不置可否,“我已经尽量了。”


    冬天的紫藤只剩粗壮藤蔓攀缘,初见时的长廊下陈迩见到了等待的贺琛。


    他穿了件豆绿色的叁件式礼服,这颜色鲜嫩,衬得他整个人更显温润,眼神仿佛泛着波光。


    “给你。”陈迩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近了,把拿着的礼盒塞到了贺琛手里。


    “还有我的礼物?”


    “你没有配饰嘛,”陈迩顺手理了理他的衣领,“正好这个很衬你的。”


    “谢谢。”他没有急着打开。她披着明显不是自己的外套,尺码过大,整个人显得小小一团,尖尖下颌都埋在衣领里。


    “这个衣服是……?”


    “啊,”陈迩不甚在意,“陈拓的啊。”


    “很冷吗?”他问。


    “还好……?”她懵懵的,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冷的话我们进内厅,”贺琛微笑,“外套就不用穿了。”


    “不用啦,”陈迩摆摆手,陈拓给她的东西她还是想自己拿着,“我还得再跑几个地方看看呢。”


    她想了想,墨绿的细跟鞋微踮,在他唇角贴了贴。


    “那我走了,晚上见……”陈迩小声地说,带着点期冀的小兴奋。


    “等等。”他说。


    贺琛捧住了她的脸,才发觉她今天化了妆容,比平日里面容更深刻些,那双乌黑的眼睛更加无辜可怜了。


    “姐姐,刚刚那个不够的。”


    他的指腹轻轻按在她朱红的嘴唇上,将唇肉碾开,她的牙齿和呼吸都落在他的指尖,她像是半衔着他的手指。


    贺琛低下了头,嘴唇含住了陈迩的下唇,她的脸热热的贴着他,闭上眼任由自己亲吻深入,手还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隐秘处,只有雪簌簌。


    18.慢冷


    陈迩走出长廊,脚步轻飘飘的。


    她觉得这一天再幸福不过了,天气漂亮,陈拓不跟她生气了,贺琛也对她格外温柔,她所希望能爱着的人也爱着她,情感双向流动间所带来的感觉是很温馨的。


    她的脸上带着些不自觉的笑。


    差点撞到人身上她才意识到前面有人。


    “不好意思。”她忙着道歉,抬头才看到陆离那张冷漠的脸。


    她想到之前的尴尬,嘴角那点笑紧张地抿掉了,又对他点点头小声说:“不好意思。”


    他那么讨厌自己,还是不要碍他的眼了。


    她的手被陆离突然抓住了。


    陈迩一愣,然后被牵扯的力量带到了陆离身前。


    “怎,怎么了吗?”


    她被他的手掐着上臂,眼神躲避着他。这几乎是掩耳盗铃,她想在陆离面前减少存在感,只是先减少陆离在她眼前的存在。


    她的卷发乖巧地贴着雪白无暇的面颊,眉眼在化妆下都更强调了一下存在,漆黑浓烈。


    只是她的嘴唇看一眼就叫人知道她刚刚干了什么。╒寻╜回?╒地★址╗ шщш.Ltxsdz.cōm


    朱红晕开了一小圈,肉乎乎的嘴唇还泛着水泽,一看就是被亲得狠了,口红都被别人吃掉了不少。


    “在学校就急着做这种事吗?”他咬牙切齿地问。全然忘了自己当初也是跟她在嘉礼高里接过许多回吻的。


    “你也不是管风纪的啊……”她把脸缩得更深,弱弱地反驳。活动部长还能管她和谁亲嘴?


    “是谁?”他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做出了一个推测,“陈拓?”


    “什么……”她一脸茫然,反应过来毛都要奓了,“你疯了不成,胡说八道什么呢!”她在他的臂弯中挣扎起来,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陆离心想她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因为陆家和陈家有一些业务往来,他无意间知道慕家的孩子要被接回来了,并且之后陈权并没想着隐瞒,他和曲苓的孩子是一定要回到陈家的,而且要人尽皆知地回来。


    那陈迩怎么办呢?


    她不会愿意回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去吧,可是留在这里有多尴尬。


    谁会护着她?


    她自己不懂事暂时跟别的人厮混,他却也是不能怪她的,她只是又蠢又眼光短浅,矫正回来就好了。


    “陈迩,”他的手握得紧紧的,“跟我在一起。”


    陈迩有些发晕,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曾经他说这话她一定很高兴,可是现在一点都不需要了。


    陆离的手上移,捧住了她的脸,嘴唇轻轻挨到了她的,他真的好久没有挨过她了,只是一触碰,身体竟不自觉颤栗起来。被别人吻过的嘴唇也想不起来嫌弃恶心这回事了,只是鼻腔闷闷喘着气。


    他牙齿轻轻衔着她的唇珠舔咬,又含住她饱满的下唇吻嘬,“回来吧,陈迩,”他带着气音边吻边呢喃着:“回到我身边。”


    陆离的手攀上她的背,藤蔓似的紧缚住陈迩,吻得自己先失了神,舌尖挤进她的嘴里含住她的小舌,迷恋地翻搅着。


    陈迩挣动着,他抱的力气太大,她只能偏过脸,陆离的嘴唇落在了她的腮上,也没有移开,仍吻着她的脸颊肉。


    “不要了。”陈迩现在有些害怕他的动作,他的过


    分痴迷而带来很强的侵略性,“我有男友了,请你放开我。”


    陆离垂下眼睛,她口红被自己舔了个干净,露出嘴唇柔嫩的底色。因为紧抱着她,她的颤抖也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身上。


    她居然在怕他。


    “你不喜欢我了吗?”他低声问。


    只看脸的话,陆离是个好脾气温柔的人,这也是当初陈迩见色起意的原因,可是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性格,他寡言,不好哄,只是被陈迩磨得狠了才会亲她,他亲吻陈迩的时候,陈迩才会有他是也喜欢自己的错觉,不然怎么会那样用力地拥抱她呢?就是这错觉让她错误地将这段暧昧隐晦的关系延续了很久。


    “我有男友了。”她强调。


    陆离说:“所以呢?”


    陈迩震惊地望着他,说不出来话。


    “反正你也只是随便玩玩吧。”陆离摸了摸她的脸颊,“玩完结束就是了。”反正当时也是这样对他的不是吗?陈拓当时的评价无疑是刺痛他了的,陈迩也没有反驳。


    “我没有玩。”陈迩掰开他的手指,“我已经跟陈拓说了,我有男友,他也知道了这件事。”


    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遮遮掩掩,偷情一般。这也没什么,可是有了对比才显得难堪。


    原来她是可以跟别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为什么这么对我?”陆离的手指像是要被她掰断一般用力,可是他还是没有松手,很痛,但是在另一种痛苦之下这种痛无足挂齿,“为什么啊?”


    陈迩看着他晕红的眼眶,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做出这副模样。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她的表情有些困惑,“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呢?”


    不是。


    不是的。


    陆离嘴唇颤抖着,喉咙一阵酸涩。


    “你只是不甘心吧,”陈迩说:“我能理解,之后我会离你远一些的。”曾经丢掉的花,居然也独自开得很好,有的人是恨不得一脚踩碎毁掉的,是希望自己离开花之后,它的世界本来就该湮灭成虚无的。


    真善解人意啊。


    “你理解什么啊?”陆离眉眼像要哭了,但是嘴唇感到可笑地翘起,“你什么都不懂。”


    “你想要我怎么样呢……”陈迩有些困扰,看着他似哭似笑的模样,“今天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你想要别的,我尽量。”


    “我想要你不要喜欢别的人,我想要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想要你还


    喜欢我。地址发布页)www.^ltxsdz.com”


    “不可以。”陈迩望着他:“人要对自己做的选择负责任,我现在做不到你说的那些。”


    “也不会让我喜欢的人难过。”


    这些话本该是说给他的啊。


    他曾经也被她喜欢着,他一直以为喜欢是没有期限的,所以任性了些。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


    “我喜欢你,”他完全笑不出来了,嘴唇呈现一个下抑的弧度,声线发抖,“我是喜欢你的,陈迩。”


    他喜欢上了一个热情消散得很快的人,而他是一个迟疑着的人。


    陈迩怔怔地望着陆离的脸。


    他哭了。


    19.鞋印


    “可是,那也没办法啊。”她沉默了一会,说出残忍的话来。


    陆离的力气跟眼泪一起滴进雪地,他痛得半弯腰身,只是埋下头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又不想她全然不知。


    陈迩感觉潮湿的滚烫的液体在顺着指隙滴落,他啜泣着的呼吸发着烫落在她皮肤上。


    “好啦,不要哭了……”陈迩哀求似的说着左右看了看。还好嘉礼高占地大,哪个地方的人都不多,不然真是说不清了,她真的没有莫名其妙把别人惹哭啊。


    她迟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漆黑的发顶。


    陆离两只手摸着她的手腕直起身。


    他哭得睫毛都湿润了,一簇簇黏在眼皮上,已经尽力抑制情绪了,可眼尾鼻尖还泛着红,他两只手圈住陈迩的左手,让她挨贴着自己的右脸,感受他发烫的脸颊,委屈的眼泪。


    陆离从前是多矜傲的一个人,陈迩早就有所体会,他如今这副哭得眼圈通红的模样确实不在她的预想里,她的思考能力都因此变得缓慢了。


    “喜欢我吧……”陆离声音因为哭泣变得微哑,“可以吗?陈迩,可不可以?”


    “这个真的……”陈迩还是把他这副可怜的样子晃出了脑子,她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可以了。”


    “不要再哭了。”她小声地说。


    他确实没再哭了,那张脸上呈现出木然的神情,眼泪在冷风里变得冰凉。


    “你想好了吗?”陆离眼神凉凉地望着她,“我只问你一次了。”


    他的自尊简直跟雪粒一样化掉了。


    明明只是个马上就要落魄可怜不自知的家伙,竟然让他变得这么可笑,眼泪和纠缠都不起一点作用。


    那样软和好欺负


    的人,怎么现在就跟没有心一样。


    陈迩反而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说:“嗯!”


    “你千万别后悔。”他说出自己都觉得没品的话。


    陈迩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后悔的,但还是点点头,“嗯……”


    事情就算结束了吧?虽然她完全没太明白……陈迩从外套口袋摸了摸,果然摸出纸巾,塞到陆离手上。


    “那我走了?你也早点进去吧,好冷哦。”她打了个轻轻的喷嚏,然后像是小红帽一样穿着那件像是斗篷似的过大的外套小跑走了。


    薄薄的雪地上留下几个清晰的高跟鞋印,纤巧的几枚是她离开的路径。


    他真的不会再原谅她了,他给过她机会了。就算她无家可归脸上沾灰地在街头乞讨,他只会站在她面前说“不是不后悔吗”,然后看她狼狈垂泪。


    陆离用力地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残泪,又顺着她的鞋印踩过去,皮鞋的脚印完全盖过了先前的。


    陈迩终于来到了大厅,冯露穿着件亮粉的长裙礼服,平时总是低垂着的冷淡眉眼化了适宜的妆容显得傲气冷佻。


    她的眼神在陈迩身上随便一过,又迅速回到了她的脸上。


    “你干嘛去了?”冯露望着她的嘴唇。


    陈迩一听这话都有些应激了。


    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口红完全掉了,她捂住了嘴。


    “我等会过来。”她又小跑着离开。


    陈迩回来时冯露已经不在原地了,她寻找着,发现冯露懒懒靠着不远处的罗马柱,身前站着一个男孩。


    她思索着要不要过去,冯露眼神已经看到了她,要向她走过来,但是被那个男孩抓住了手腕制止离开。


    这下陈迩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了,她几步上去挡在两个人中间。


    “你有什么事吗?”她尽量瞪着眼睛展示威严。


    那是个很文学气的漂亮男孩,戴着银框眼镜,看到她嘴角微微带着的笑也没什么变化。


    “我和冯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开口声音也是温和的,但不容拒绝,“陈迩同学,麻烦你先去别的地方。”


    欸,谁啊这是……陈迩尴尬起来,怎么他知道自己名字,自己不知道他的,气势顿时弱了一截。


    “不感觉我们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冯露也学着他那种烦人的微笑,“俞苏柏,放手。”


    这名字陈迩倒是听过的,是冯露竹马似的人物,只是她记人慢,跟俞苏柏平时也没打过几次照


    面,如今才把名字和人勉强对上号。


    “那就在这里说,”俞苏柏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她,“你觉得呢?”


    陈迩悄悄支棱起耳朵。


    冯露的腮紧了紧,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说啊,上发言台说去吧,说得人尽皆知,我不在乎。”


    俞苏柏伸手把人捞了回来抱在怀里,“……这是滑坡谬误,我只是想你应该不想让她听到。”他瞥了眼陈迩。


    “有什么不想的?”冯露冷笑一声,侧过脸对陈迩说:“我跟这家伙睡了几次,然后……”


    “好了。”俞苏柏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别说自己会后悔的话。”


    冯露狠狠拧了拧他的手臂。


    “你不要捂她的嘴。”陈迩皱着眉毛。


    俞苏柏放下了手,只是双臂仍箍着冯露。


    “你要跟他聊聊吗?我去别的地方。”陈迩问她。


    冯露嘴唇动了几下,然后说:“你先去旁边等我一下。”


    “确定吧?”陈迩不放心地问:“有事叫我哦,我就在这里。”


    “嗯,没事。”冯露对她说。


    俞苏柏已经牵着人去三楼的休息室,陈迩确定了眼她的位置才重新回到大厅。


    直到舞会快开场,冯露才回到了一楼。


    学生自发组织起来的音乐社团成员坐在巨大舞池旁边,或无聊地翻着曲谱或接耳交流。


    不远处设立了餐食区,餐食优先考虑的还是方便拿取食用优雅,临聘的侍应生穿着制服在一旁等候开场。


    最有舞会氛围感的莫属大厅里那两架高高垒起的香槟塔,每架足有一层楼高,在暖色灯光下简直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陈迩坐在高脚凳上吃杯子蛋糕,她今天吃得不多,临近开场越来越感觉饿了,她的脚尖时不时地在地面上踩上几个突然想起的舞步。


    冯露坐在她身边。


    陈迩抬头看,她发丝微乱,嘴唇的颜色也掉得七七八八了。


    她都不用问冯露刚刚干嘛了,只是咬着蛋糕眼神鬼鬼祟祟地盯着冯露。


    冯露一看她眼神就反应过来了,窘了一瞬,抚了抚头发,又很是淡定地从手包里拿出随身镜补口红。


    “说什么了?”陈迩还是没忍住问:“他就是那个你喜欢的人吗?”


    冯露其实是个过分内敛的人,她的情绪和感情都不容易叫人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她主动说,陈迩这种迟钝的人更不会知道了。


    “嗯


    。”冯露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说:“已经不喜欢了。”


    “因为什么?”


    “因为决定不再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太痛苦了。<>http://www?ltxsdz.cōm?”冯露表情仍然很平静。


    冯露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随便玩一玩就当做享乐的代餐,可是越是与俞苏柏亲密就越是虚无,肉体无间,但魂灵背立。


    他太冷情,可她也是怪不了他的,她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误以为自己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她唯一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去留。


    “他不像不喜欢你的样子。”明明抱得挺紧。陈迩小心翼翼地说。


    冯露一时说不清两人之间隐晦纠缠的矛盾,只是举了一个类似的例子:“如果陆离现在哭着跟你认错,你会答应跟他一切如旧吗?”


    陈迩险些都要以为她是看到什么了,好吓人。


    “我不答应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现在有学弟了。”陈迩说。


    “所以没有你就会答应了?”冯露挑了挑眉。


    “会考虑。”


    ……陆离真的会哭欸。


    “要我夸你有责任心吗?”冯露哼笑一声。


    “可以夸。”陈迩对她笑。


    “不过俞苏柏那家伙,”冯露看着不远处古董落地钟的修长分针,“大概永远不会掉眼泪的,所以很幸运,我永远不用做这种选择了。”


    “走吧,”冯露站起身,牵起陈迩的手,“舞会要开场了。”


    20.舞


    轻柔的预热音乐在舞池里流淌,作为开场舞自然是经典的华尔兹。


    冯露看着脱下外套的陈迩,眼神落在她的颈链上,马上认出来了,“颈链很漂亮。”


    陈迩点点头,同时认真环视着舞池边的人群。


    她已经看得很仔细了,那些陌生的脸穿梭着,可是没有看见自己想见到的人。


    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陈迩,快走了。”冯露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提醒道。她们都是参加开场舞的成员。


    “我没看到他……”她抓着裙摆,陷入了计划外的茫然,又挤出点笑来,“你先去吧,我马上过来。”


    冯露的舞伴已经到了,正牵着冯露的手。


    冯露闻言抽出自己的手。


    “那个人没有来吗?”她的表情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显得严肃了。


    陈迩半咬着下唇,鼻子轻轻吸了一口气。


    “应该是临时有别的事,没事没事,”她


    对冯露笑,“你快去吧,真的要开场了。”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冯露没理她,对自己的舞伴说:“我朋友的舞伴没有来,我需要做她的舞伴。”


    栗发的男孩歪了歪头:“真遗憾,我期待了很久呢。”没有干脆离开的意思。


    冯露捏着陈迩的手,想着怎么跟这个人讨价还价一下。


    “终场的时候,可以再一起跳舞吗?”他倒是先说了。


    “当然。”冯露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这位实在喜欢跳舞。临时放他的鸽子确实不太道德,但在道德和朋友之间她会直接放弃掉前者,她补偿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有脚步声接近,陈迩抬头就看到了陈拓。


    他表情冷淡地看着三个人,眼神先落在了那个男孩的身上,上下审视了一番。


    “这是怎么了?”他问:“顾惟同学,是吗?”


    顾惟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是不是,”陈迩连连摆手,“这位同学是冯露的舞伴。”


    “我的舞伴,迟到了。”她还是微微笑着,露出那颗不好意思的虎牙。


    陈拓难得地卡顿了一下。


    也很快反应过来是冯露帮陈迩解围,他对冯露说:“多谢,但你们按原先的计划来就好。”记住网站不丢失:j  2 .


    他接过陈迩的手。


    冯露见状也放心了,把人交给她弟弟比谁都靠谱。


    “走吧。”冯露自然地把手放进顾惟的掌心,向舞池走去。


    陈迩仍有些惊讶,小声凑在他身边说:“你跳舞跟僵尸一样。”陈拓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平时自然不会主动出丑。


    陈拓额角鼓了顾,懒得说话,牵着她的手往舞池去。


    舞池里已经有几对人,灯光是请了专业人士来安排,看起来真有些醉人。


    随着第二圆舞曲节拍的响起,两人的脚步交错,陈迩扶着他的肩膀,右手被陈拓握着,他的手半扶在她丝带交叉的脊背上,触到她温热的皮肤。


    绿色的裙角微微扬起,绸光流转,陈迩发现他居然跳得像模像样,小声问他:“欸,是有偷偷练习啊。”


    她思考着又问:“你没有放别人鸽子吧?”


    不然陈迩想不出来一个不参与跳舞环节的人练习舞步的原因,除非是为了一个具体的人。


    陈拓眉头微蹙:“因为你很笨,不要以己度人,这种事我随便看两眼就会好吗


    ?”


    “而且遇到事情为什么要先麻烦别人,不问我一下?”陈拓说着就有些生气,主要表现为发出冷笑:“陈迩,你找的人可真够靠谱的。”


    她不好意思地对他笑,“意外啦意外。”


    他左手戴着的祖母绿手链和陈迩的颈链都很招眼,无论是谁看到都能知道两人是有亲密联系的。


    陈拓的视线从自己的手腕处慢慢滑过,又听到她给那家伙找理由,被她蠢得难受。


    如果随便是谁,蠢到家破人亡也无所谓了,偏偏这个人是陈迩,陈拓不想管,但这种近乎本能的事情,也由不得他想不想了。陈拓时常跟绕成线团的意志做对抗。


    既然已经默许了这件事,姑且也只能忍受了。


    开场舞结束的时候,陈拓就去了一旁。


    陈迩站在他身边,从r上准备给贺琛发消息,发现他已经给自己先发了消息。


    “有事耽误了一下,很快会过来,抱歉。”


    “礼物很好看。”


    原来是自己没看到,陈迩放松下来。


    “马上就能到的。”她对陈拓笑,“你不要太凶啊。”


    陈拓嘴唇不耐地抿了抿,“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没忍住迅速掐了掐他的脸颊,“当做为我高兴啊。”


    陈拓面无表情,“陈迩,仗着人多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陈迩嘿嘿一笑,“是,那又怎么样?”


    下一秒人已经滑进舞池,她料到他跳完华尔兹已经黔驴技穷不会再进来。


    得意之时演奏的曲风正好转为较为顽皮跳脱的摇摆乐,陈迩的裙角碍事,她索性将裙子收迭起一段夹进腰封,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腿,绿色细跟鞋在精致灯光下闪闪发亮。


    陈迩随着音乐双脚律动,直到她踩到了节拍,整个人进入了曲子里。


    绿色裙角翻飞,雪白双臂随节拍抬起摇摆,脚尖点踩,整个人都跳动起来,颈链的水滴宝石也跟着飞起,是和她的礼服风格并不太搭的查尔斯顿,腿部动作更多,她修长的小腿灵活地踩踏。


    灯光落在她身上,连指甲和发丝都闪烁着耀眼的光亮,舞池里有那么多人,陈拓的视线只能落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那么欢快,他的目光无法移开。


    并没有人在唱歌,陈迩在心里哼起词来。


    “yu r   n r,


    rhp n r,


    n hr r p  ru,


    n hr r,


    n hr r  v yu.”


    她心里的声音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与此同时双臂微扬,右腿后点,是个标准的拉丁谢礼姿势。


    她看到陈拓站在灯光下,那双眼睛似乎弯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于是她回以更灿烂的笑容,密簇的睫毛弯起完全遮住了眼睛。


    “好难得啊,”她带着薄汗回到陈拓身边,揶揄地说:“你还会笑哦。”


    陈拓面无表情:“眼睛有毛病,我又不是你整天傻笑。”


    陈迩又盯着他的脸看,竟也嘀咕起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假的……”


    21.穿梭


    “我又要去吃东西了,好饿啊,”那块杯子蛋糕在旋转间被消化殆尽,陈迩对陈拓说:“你要去吗?”


    陈拓只是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上的手链,“去吧,别跑远了。”


    “把我当小孩吗?”她的肩膀故意撞了撞他,“没大没小的家伙。”


    “你今天真的一直在挑衅我。”陈拓淡淡地瞥她一眼。有这么嘚瑟吗?都忘了平时的垂眉耷眼,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


    “高兴嘛。”很容易满足的人在平凡的一天因为几件事重迭就心情雀跃。


    陈拓的手指微动,还是没有去碰陈迩,按捺下像提起一只兔子那样掐住她后颈的想法。


    她脚步像跳舞般轻盈地离开了,他只是远远地望着确定了她所在的方向,又移开了视线。


    接过侍应手里的果汁,陈迩喝了几口止渴。


    她查看了一下消息,是贺琛又发来几条消息。


    “是生气了吗?”


    结尾是个哭哭的表情。


    “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抱歉啊。”


    陈迩咬着吸管指尖很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没有生气。”


    “快过来吧,这边很热闹呢,我也在等你。”


    贺琛的消息来得很快。


    “好。”


    她坐在高脚凳上端着玻璃杯咬着吸管的样子很乖顺,完全看不出来刚刚跳舞跟个小疯子一样。


    江曜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旋转飞扬的裙角,微卷的头发丝都跟着蹦蹦跳跳的,叫人不懂她


    那样欢快的情绪从何而来,仿佛那纤巧的躯体里藏着取之不尽的能量一般。


    为什么呢?那样简单就能快乐。


    他完全搞不懂,甚至觉得反常识。


    可怜的家伙,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今晚也是有热闹看了。


    他就这样饶有趣味地下了楼站在她的面前。


    陈迩眼神放空望着远处的场景,来来往往精致的鞋接踵而过,音乐也轻飘飘的,听得人很自在。


    江曜这样站了一分钟,最终确定她是真的没有看到自己。


    他有些不敢相信,冷哼似的笑了声。


    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她才颤动了下睫毛把视线放到他身上,下意识露出个浅浅的友好的笑。


    穿着银灰色礼服的男孩肩宽手长,狐狸眼半眯着。


    “欸,是你啊……江,”她望着江曜卡顿了一下,显然是连他的名字都忘了个干净,“江学弟。”又很自作聪明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名字都忘了吗?”江曜扶着桌面,微微笑着,“学姐,你的名字我可记得很清楚欸。”


    讨厌的家伙,知道还说出来做什么。被拆穿的陈迩略微尴尬了一下。


    “记性不好嘛。”陈迩放下玻璃杯,身体向他倾了倾,“再跟我说一次你叫什么,我会记住的。”


    “江曜。”他也凑近了她。


    “哪个ya?”陈迩问。


    描述一下构成,或者组个词语,他都没有做,而是捧着陈迩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一碰到陈迩的手的时候,她就不自在地要缩回去,很快被江曜的虎口锢住了手腕制止动作,他的指腹痒酥酥地擦过她的掌心。


    陈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一看他专心垂睫的模样,只以为是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没边界感的毛病又犯了,倒认真地看他写的字来。


    “江曜……”她低声念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念他的名字。


    刹那间,江曜的后颈都麻了一瞬。


    在床上的时候她叫的都是“贺琛”,现在终于也是会叫自己的名字了。


    “我记住了,”她一无所知地对他笑了笑,“江曜。”


    “唔……”他忍住哄她再叫几声自己名字的这类打草惊蛇的想法,又低头在她手上写她的名字,一笔一画缓慢地摩挲,比起写字更像是抚摸。


    “陈迩。”他低低地问,“学姐,我没记错吧。”


    “是。


    ”陈迩说:“你的记忆力倒是比我好上许多。”


    她终于可以抽出自己的手,放在膝上。


    比她这种笨蛋记性好也完全不稀奇吧?江曜仍然感觉莫名的受用。


    他正准备开口说话,左肋间突然传来刺痛,他皱眉扶住自己的肋间。


    “……你怎么了吗?”她望着他感到奇怪。


    他缓了下气,才从突如其来的剧痛里回过神,那一瞬间真是跟要死了似的。


    “没事。”他对她笑了笑,还想找点别的话题,被很快打断了。


    “吃完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陈拓对陈迩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一旁站着的江曜。


    虽然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响起刺耳嗡鸣。


    “吃好了。”陈迩站起身,颠颠地走到陈拓身边,还是回头对江曜说了声“再见”。


    两人并肩向大厅走去,陈拓问她:“你认识那个人?”


    “不太熟。”陈迩疑惑地看他,“因为他说他认识你。”


    “嗯……”确实认识,陈拓脸上露出轻微烦躁的表情,“离他远点。”


    “你俩不对付啊?”陈迩幸灾乐祸地损他:“没听说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没跟你开玩笑,”陈拓转过脸盯着她看,“离他远点。”


    他冷下脸的时候陈迩简直下意识地萎靡起来,肩膀都缩下来了些。


    “凶我做什么……”她伸手狠狠扯他后腰背的布料。


    “你又为什么要我说第二遍呢?”他抬手按了按发痛的额角,“有哪一次把我的话直接记住了?”


    陈迩的嘴唇上下努了几下,一种被指责下委屈的情绪涌上来让她有些难过,但她想自己不要跟这个讨厌鬼计较。


    “我就是想跟你说话轻松点,没想跟他怎么样啊,”她鼻子吸了吸气,“本来我看他也不像好东西。”


    陈拓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只是神经质般不停摩挲着自己的手链。


    “你找的人还没来?”他问:“再不来天都要亮了。”


    “哦……我看看。”轻松被转移注意力的陈迩拿起手机准备发消息,与此同时抬头在大厅环视了一圈。


    也巧,大厅的门正被侍应生打开,穿着豆绿色礼服的男孩进入内场,也正寻找着什么。


    “这里这里。”陈迩小声地说话完全没考虑对方听不听得到,她举起手摇晃着。


    陈拓看着身边乱蹦的人撇了撇嘴,也抬起眼皮看是谁来了。


    人太多,他完全看不出来哪个是陈迩兴奋的目标。


    也不用问了,陈迩已经从自己身边离开,她去的方向自然就是。


    绿裙在人群中穿梭。


    陈迩看到贺琛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来晚了。她将母亲留下的祖母绿套件里剩下的那对耳钉送给了贺琛做为礼物,他没有耳洞,竟临时去穿了,左耳竖排挨着两枚熠熠的绿宝石耳钉,居然搭配出很不俗的效果。


    “我来晚了。”他向陈迩道歉。


    22.崩塌的流光


    “怎么突然……”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耳垂,又蜷缩手指不敢碰他,只是问:“疼不疼呀?”


    “疼呀。”贺琛半笑。戴着这套首饰的曲苓照片被贺宛绞碎了无数张,她颈子上戴的自然正在陈迩颈子上,他打开盒子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与此同时复苏的还有肉体疼痛的记忆,太可笑了,让贺宛因它的主人一并怨恨艳羡着的东西,竟就这样简单地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你想看,我就戴了。”


    “也没叫你现在戴嘛。”陈迩的眼睛在他耳沿上停留许久。


    说是这样说,但贺琛明确知道她喜欢自己这样做。


    即使她希望给他的是“幸福”,然而这幸福里仍然夹杂着大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阴私。


    关于不幸的流言,简直荒谬到可笑,对吧?


    ——陈迩触须似的试探意图对于察言观色惯了的人来说肤浅至极。


    陈迩想看到什么,贺琛就表演给她看,就像一贯以来做着的事情。


    陈拓能做到的,贺琛也完全可以做到,还新鲜的迫切制造出来的伤痕像是极乖顺的俯首。


    她伸手准备去牵他的手,“对了,我弟弟在那边,我带你去介绍一下。”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陈迩的身边很快刮过一个身影。


    陈迩迷茫着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就听到一连串剧烈的可怕声响。


    大厅中心一层楼高的豪华香槟塔因为极其猛烈的撞击瞬间彻底坍塌发出刺耳的巨响,淡金的香槟酒液和玻璃碎片随着重击飞溅开来,放射状泼洒满地。


    人群产生喧闹,有人围了上来,真人演奏着的音乐也很快停滞下来。


    “发生什么了?”嘈杂中有讶异的声音问。


    “看起来像疯了……”


    陈迩也想问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眼


    前的一切都像是梦境般没有道理。


    贺琛简直像摔在了宝石堆里的玻璃山里,为了足够无辜,他没怎么反抗,雪白的脸被飞溅的碎片划出细小的伤口,血液很快就盈了出来。


    当然在陈拓迎面砸过来的拳头面前这都无足轻重了,他痛得眼前发黑,鼻腔也一阵滚烫,鼻梁骨像是被陈拓打断了,滚热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人的疯狂仍然超乎贺琛的想象。


    早有预料回到二楼绝佳视角看戏的江曜简直要笑出声,真是太精彩了。


    在陈迩走过去的时候,陈拓的眼神就看到了贺琛,但像一直以来无视这个野种的那样,他觉得大概是其余的人。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靠近,陈拓也想问问自己的眼神怎么这么好。


    他看到了贺琛耳朵上戴的是什么。


    陈迩居然把曲苓的东西给了这个野种。


    她那样珍惜着的东西,不止他有,也给了这个畜生。


    太刺眼了,太刺眼了,陈拓的手腕顿时如有烈火燃烧。


    好想将他的那只耳朵直接割下。


    她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家伙?


    不存在巧合这种可笑的理由。


    陈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他发现不是手,是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天地都仿佛要颠翻。


    一直以来模糊感知到剧情的屏障,似乎在此刻彻底崩碎了,他脑子里突然有清晰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般。


    故事不论如何发展,同样的结局是陈迩死去了。


    一直以来的警惕,圈养似的照看,确实并不是他的被迫害妄想。


    是真的,她真的会死掉。


    这次,陈迩又会是以怎么样的方式死去呢?


    这次,他明明已经把各种风险项排除了。


    大多时候,陈迩都是很听话的。


    他也没想到不听话的时候就这么重磅。


    其实也不能只怪她,陈拓有了更恐怖的猜想:


    在他曾经没留意的角落,陈迩早就被贺琛盯上了,这个阴沟臭虫一样的畜生,第一次的时候就害死了陈迩。


    啊,也不止是他,还有自己。


    陈拓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多回什么都没改变。


    他的傲慢,他的忽视,居然才是杀死陈迩的主要原因。


    这一回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啊。


    他又要害死她了。


    脑袋因为接收过量信息而产


    生爆炸似的疼痛。


    胸口骤然而起的熟悉绞痛几乎要杀死他。


    好痛苦。


    好痛苦啊。


    在这种痛苦面前被剥夺生命的感知反而可能才是一种解脱。


    陈拓脸色苍白得像鬼,雪白眼圈却是妖异的红,他额头渗出冷汗。


    不对,不对,还来得及,现在把那个野种杀掉的话……陈拓死死地抓住那颗浮标。


    麻木地抬臂重挥拳,将按住的人那张恶心的脸砸到肿胀变形,滚热的血沾到自己的手指上了。


    他用的是杀招,几乎次次都朝太阳穴击去,想将这玩意像脆瓜似的打烂。


    但是陈拓竟对从小习得的狠辣拳术不自信起来。


    会不会死不掉?


    如果有那个所谓“剧情”干扰的话。


    还是得用刀吧,把他的心脏捅得稀烂好了,再把身体剁成几块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陈拓……陈拓!”陈迩死死抱住了他的脊背和手臂,颤声叫他的名字。


    “又做错了,又做错了,又做错了……”她听到他近乎偏执地低声念着这句话。


    怀里的人居然抖得这么厉害,带得她也在发抖,陈迩无措起来。


    陈拓用力挣开她的臂弯,跌跌撞撞地起身不知道想去做些什么,但是几步就彻底跪倒在一片狼藉的地砖上。


    陈迩近乎是爬过去把他抱住了,两人的衣角迭做一团。


    “陈拓,陈拓,不要吓我。”陈迩眼泪都涌了出来,抬手擦他脸上的汗和血珠,好在大部分的血都不是他的,“你怎么了?”


    陈拓抓着心口的衣服,神色怔怔的,“好痛,为什么这么痛啊。”


    刚刚还把人打得半死的家伙眼里竟然流下眼泪,明明在流泪,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死寂一般的绝望,那种苍白的绝望看得陈迩心惊。


    浅棕色的眼珠盯着陈迩也在流泪的眼睛。


    他呢喃似的说:“……妈妈的东西,你给他了。”


    他张开血淋淋的掌心,苍白指节因为无数的重击被锤得血烂。


    两粒小小的绿宝石被污得几乎看不清本色。


    他抢过来了,将贺琛耳际还新鲜着的伤口暴力拉扯到撕裂,不管不顾地抢回来了。


    “那明明是我们的。”


    他真的恨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恨过。


    恨她的愚蠢,恨她的死亡,恨自己抢来的,她轻易赠出。


    陈拓的眼里盛


    着屋顶迷乱的金色灯光,他在陈迩臂弯疲倦般闭上了眼睛,眉仍然痛苦地蹙着,恨意贪婪地占满心腔跃动着,只恨不能把这颗心脏从胸腔中剖出,不要再跳动了。


    惊惧了十余年的悬顶利剑终于落下,陈拓已经说不上是痛苦还是解脱更甚。


    他更希望这只是被迫害妄想症的又一个噩梦而已。


    然而挨着他的属于陈迩的雪白臂膀温热,他无法逃避。


    .碎裂的花瓶


    陈权在兰汀纠缠了慕家许久。


    慕芷实在不想他继续打扰家人,他用的不是暴力手段,而是更难缠的温和,以及陈权又搬出了她早逝的生母。


    她斟酌着同意回到陈家。


    当然,前提是她能够自由地往返兰汀和明胥两地,他不能阻拦她回去与否。


    “好,你说的都没有问题,只要你能跟我回去。”陈权看着她,因为年长愈发儒雅的面容露出温柔的心碎表情,“小芷,我能这样叫你吗?”


    “……我能选择不吗?”她不喜欢被家人外的人这样亲密称呼。


    慕芷长得果然很像曲苓,身量高挑轻盈,浓密眉眼总弯弯的,棕眸好似小鹿一般。


    果然,这才该是他和曲苓的孩子。


    难怪在陈家的时候对着一个肖似自己长相的性格古怪的陈拓,和那个怯怯的总是畏惧自己的陈迩,他生不出一丝半毫的慈父心情,原来是叫冒牌货平白占去了许多时间。


    慕芷比起她的母亲沉静温和的性子活跃许多,慕家将她教养得很好,自由大方,很开心的模样。


    只是看着她小麦色的皮肤,陈权不着痕迹地皱了眉,这点上,太不像了。


    曲苓的师傅是享誉全球的古典油画大师梅若,她从小跟着学画,大多的时间也花在那上面,久不见光的皮肤近乎苍白,身上总是带着松节油的淡涩气味,棉麻衬衫漫不经心地随风漂游勾摹清瘦锁骨和伶仃腰胯,仿佛是寂寞又骨骼锐利的一抹魂,性格却是极其温吞又柔软的。


    她就像自己画里的人,虚幻迷离,人间只此一个。


    而眼前这个羚羊似的女孩,是四蹄倒腾的真实落地,仿佛还能再撅蹄子扬添点灰尘气。


    但不要紧,人既然已经寻到了,以后都能教改着来的。陈权并没计较她的冲撞,只是用一个伤心父亲该有的温和目光看她。


    慕芷到了陈家,竟有种进了大观园似的惊艳。


    ……感觉能把自己整个班级的同学都塞进来并且各自有充裕


    的独立空间。


    在兰汀,慕家也是很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是物质优渥养大的孩子,见识也是很有的。


    只是对比下来才觉得差异原来是这样大,看来在明胥随便落下一片瓦就能砸到个大角色也并不是句单纯的戏言。


    她看着佣人为自己介绍新房间里那一整排的奢侈品皮包,根据自己尺码定制的新款服饰,堆得望不到尽头,连不知道有没有应用场合的各式礼服都有几十多套挂在衣柜里,闪着微光。


    “为什么要这么多?”她不理解,这实在过度浮夸了。


    陈权笑了,“穿一件丢一件也可以啊,小芷,我是想把所有原本该给你的现在都补回来,现在给我这个机会吧。”


    “其实我不需要这些。”慕芷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这样的铺张让她感到无意义的浪费。


    “去把夫人的那套首饰拿过来。”陈权转过脸对佣人说。


    佣人很快捧来一个绿丝绒盒,之后又在陈权耳边说了什么,他眉间不耐微蹙,又把这个消息彻底抛开了。


    “小芷,打开来看一看。”陈权含笑看着她,“这是妈妈以前留给你的。”


    慕芷打开,眼神微瞠。


    那套首饰实在美得不需要多余的词藻修饰,即使对珠宝毫无了解的人也会意识到它无疑是昂贵的。


    “我……”她没法这么心安理得地收下一眼就知道天价的东西,但仍然因为它的美丽和原主人而迟疑。


    “别的都无所谓,”陈权说:“这个一定要收下,是妈妈最希望给你的。”


    他总是搬出那个无懈可击的由头。


    她还是暂时收下了。反正到时候如果有别的情况,也可以把它独自留在这座华丽的宅院里。


    “对了,”陈权的语气似乎扬起了一些,带着慕芷去一楼,他打开门,非常有设计感的画室呈现在她的眼前,眼睛紧盯着她,“小芷,这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画室,你觉得怎么样?”


    慕芷这下是真有些莫名其妙了,“……我也不会画画啊。”


    这真是给她准备的?


    “可以学的,”他语气温和,“我会为你请来最专业的老师,你这么聪明,什么都可以的。”


    “不是……”这是慕芷头一次觉得和人交流费力,“我对画画不是很感兴趣。”她的话由于对象是一个苦心老父亲已经尽量委婉了。


    “那小芷对什么感兴趣?”陈权耐心地询问她。


    “我喜欢跑步。”她说着轻轻


    踢了踢脚尖,小腿的肌肉线条清晰隆起。


    “这不适合你。”陈权静静地说:“不要再跑步了。”


    “什么?”由于他的语气温和又平静,导致慕芷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懂他的话,眼神困惑地看着他。


    “我说你……”陈权看着慕芷,一字一句就要再耐心重复一遍。


    门外骤然传来碎裂的巨响,慕芷下意识侧脸看向门的方向。


    她听到陈权呼吸沉了沉,淡棕的眼睛忍耐地闭了一下,睁开眼的时候他径自向门外走去,重重踩下的每一步都像带着火焚净的灰烬。


    慕芷不由得几步跟在他身后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的脚步停在走廊转角,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慕芷的视线。


    她只能歪过头,从陈权的身后往前看。


    转角白色架台上摆着的素色花瓶碎了满地,插花和水也泼落在地上湿漉漉一片,陶瓷碎片横亘了走廊仿佛划出来对立的两个阵营。


    一个穿着白色棉麻长裙的长发女孩站在满地的碎片边,表情怔怔的像是没从自己干的事里缓过神,抬起红肿的眼睑不安地看着陈权。


    她像是哭过了。


    “怎么了,陈迩?”他声音沉沉地问她。


    “不小心撞到了。”她低声回答,声音恹恹的。


    慕芷听到了陈权叫她的名字,反应过来那就是妈妈爸爸真正的女儿。


    和她相同时间,一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女孩。


    于是慕芷更认真地盯着她。


    她很白,几乎与地上碎裂的瓷器同色,白袖子里紧张微曲的手臂过分细瘦,骨骼清晰地从皮下抵出尖锐的轮廓,薄薄的一片腰也仿佛能被轻易扼断。


    这是慕芷第一次见到陈迩。


    纤瘦的小腿被飞过的瓷片划出了一道小伤口,一线细细的血顺着白瓷似的肌肤往下淌,红色渐渐润湿了白袜。


    她受伤了。慕芷想。


    24.小狗眼睛


    “让佣人收拾就好了,”陈权警告似的说:“你回房间去吧。”


    陈迩嘴唇微动,仍在那站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陈迩。”他叫她的名字。


    她不甘心地看着他,喉咙难受地吞咽着想涌出请求的字眼。


    “等等。”慕芷说着,就绕开陈权向她走去。


    “小芷……”陈权叫她的名字,想阻止她的靠近。


    “这里,受伤了。”慕芷蹲在她的


    脚边,仰着头对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她从自己口袋摸出纸巾想帮陈迩擦一下。


    陈权视线不觉柔软,果然是像曲苓一样的孩子,善良又温和。


    “不。”那个女孩瑟缩着避开了她的动作。


    慕芷的动作落了空,她不在意地站起身,对她还是笑眯眯的,“那你要去包扎一下啊。”


    陈权走到了两人身边,灰色的影子压在陈迩的身上,他的手臂轻轻放在陈迩的肩膀上。


    “小芷说得很对,陈迩,你现在应该去包扎伤口,对不对?”他的语气并不严厉。


    但陈迩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些生气了。


    她没有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慕芷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总是瑟瑟发颤的,有些奇怪的女孩。


    其实也不只是她,整个陈家的氛围都让她感到怪异,一种隐晦的阴郁的气氛在这座华丽的宅院流淌。


    被打断了的介绍画室也不再是时机了,本就舟车劳顿,陈权又若无其事地让慕芷去休息。


    总归是来日方长。


    慕芷的房间门没一会被敲响了,她打开门,抓着衣角的陈迩站在她的门前。


    “陈迩?”她还记得她的名字,笑着让她进房间。


    陈迩抬起眼睛悄悄看她,浅棕的眼柔和地弯着,四肢修长又矫健。她和陈拓长得像,最像的是眉眼处的锐利轮廓和反差的温柔颜色。


    这才是陈拓真正的姐姐,难怪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和陈拓不一样,陈权也总是对她的蠢钝平静蹙眉。


    原来她不是对的人。


    “有什么事吗?”她站在屋里,只是怔怔地望慕芷,慕芷不得不又开口问她。


    “妈妈的那套首饰是给你了吗?”陈迩问她。


    “啊,是的。”慕芷点点头。


    她嘴唇抿了抿,干巴巴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言……所有得到这幅首饰的人都会不幸。”


    “没听过。”慕芷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陈迩因为她的平静似乎有些急躁,“这样……这样,你还要留着它吗?”


    慕芷嘴唇微勾,“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种话吗?”


    “而且,与其说每个得到这幅首饰的人变得不幸,不如说每个得到这幅首饰的人都会扬名立万。”


    曲苓是颇有名气的画家,这话一点没错,它的每任主人都是声名赫赫的人物。


    陈迩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她从前讲不过陈拓,现


    在也讲不过慕芷,削瘦的肩膀萎顿地垂落。


    她知道慕芷的话很对,她也根本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只是寄渺茫的希望于慕芷听到这个消息或许能把它随意地丢开。


    陈迩的眼睛仍不舍地望着梳妆桌上那个绿色丝绒盒。


    雪白的眼圈还泛着烫烫的红晕,细瘦的小腿绑着一圈圈白绷带。


    她这幅模样太可怜,慕芷也懒得逗她了。


    “想要?”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陈迩,“想要就直接说,别说那种无聊的话。”


    陈迩没想到她早把自己看得透透的。


    “想要。”陈迩嗫喏着,“可是……”


    可是那是妈妈留给她真正的女儿的,那本来就该是慕芷的东西。


    她只是不甘心,很多时候她只是乖乖地顺应着所有的安排,只有这件东西,非常非常不甘心。


    但是在这种时刻,她可耻地不想告诉慕芷实话。


    慕芷拉过她的手,把东西放到了她的手里。


    她紧紧攥着绿丝绒盒,嘴唇慢慢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行了?”慕芷拿起银勺子,她的面前摆着一块精致的开心果巧克力慕斯切件,上面嵌着几枚巧克力碎块。


    她刚刚突然想吃甜品,佣人去外面很快买来,要不是陈迩的到来打断,她早已经吃上了。


    陈迩没说话。


    慕芷一抬头看见她的神情都有些困惑了。


    想要这首饰就算了,怎么这人眼神看到块小蛋糕也可怜巴巴的。


    “……你要吃?”她把骨瓷碟向陈迩推了推。


    陈迩艰难地把视线从上面移开。


    巧克力这种高热量食物,她几乎已经要忘了它是什么味道了,甜品更是不用说了。


    “你不要吃这个,”她手指攥着盒子小声说:“爸爸会不高兴。”


    “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儿?”慕芷不懂,也不打算懂。他管不着她,她也不是为了被谁管才来这里的。


    既然这人没说不想吃,那就是想吃了,慕芷是完全看懂了,直接把陈迩按在自己坐着的椅子上,银勺子也塞到那只纤细的手上。


    “吃吧。”她大腿随意地靠在椅子的胡桃木扶手上半坐着。


    椅子上的人瘦瘦小小的一个,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白得像是瓷烧制的精致玩偶。


    慕芷先前就觉得陈迩瘦得过头了,只以为是她不爱吃东西。


    那只手怯怯地抬起来,慢慢剜起


    一块蛋糕,挑进自己的嘴里。


    就好像是某种非常谨慎的小动物在池边饮水,慕芷半低着头很有趣味地看着陈迩。


    那口蛋糕丝滑甜蜜地化在嘴里,整个人似乎都被甘甜充盈了。


    “很好吃。”陈迩衔着勺子轻声说,抬起眼皮就对上慕芷的眼神,她瑟缩着又垂下眼。


    慕芷看到她刚刚的眼神就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光亮在黑漆漆的眼珠里流转,一小截雪白整齐的牙齿因为嘴唇的笑弧显露出来。


    ……一块小蛋糕而已,就露出这种表情。


    也不知道这便宜老爹平时怎么对待她的。


    “你弟弟呢?”慕芷问起来。


    她来的这半天,没见到这位隐约知晓着的人,也没人提起过他。


    她更想知道,那位弟弟是不是也跟陈迩一样纤细到可怜?


    否则,凭什么。


    陈迩慢慢吞下嘴里的食物,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到陈拓。


    “他在迦州读书。”陈迩回答,又补充道:“跳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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